司仲夏其实不喜欢假期。与其待在那个与牢笼无异的“家”,她更愿意到学校里,去上培训课或学习。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都会对沉浸在这些高强度的训练、功课甘之如饴,情愿自我麻痹。
好像只有手上的事情停不下来,她才不会在明白到自己是真正单独一人后,被席卷而来的无边寂寞与惶恐给侵蚀。
放月假的第一天,司仲夏待在房间书桌前。她手撑着脑袋,笔尖在宋虞给她买的真题卷上挪动不停。
这种类型的真题卷,司仲夏高三一年来,总共刷了不下五六本,答案几乎是倒背如流的程度。
没有多少意义可言。可她还是得做。
她做得漫不经心,目光时不时停顿到放在书桌角的手机上。
屏幕倏然一亮,司仲夏的额角似有所感地突突直跳。她拿起来看,陈立青给她发来的:“在你家楼下。”
司仲夏放下笔,匆匆走到落地窗边,向外看去。
陈立青的车停在庭院外边,他本人就倚在车边,夹克外套随意搭在肩头,姿态散漫,一股混不吝的气质。
“陈立青。”司仲夏背着挎包,一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少女姣好的眉眼微微漾着红,明显是小跑着过来的。
“这么急着见我啊?”陈立青笑,接着将一个小物件举到她眼前,小幅度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
一只做工精细的小兔子,通体粉嫩色,穿戴着小巧的蝴蝶结与礼裙。小兔子旁还挂着个小圆铛,摇起来叮当作响。
“上次说给你换一个,现在来兑现诺言了。觉得它很像我们了了,多可爱,就买下来给我们仲夏小公主。”
司仲夏握着小兔子,唇角挽了个柔顺的弧度,温声道:“谢谢。”
“现在谢太早了。”陈立青眉目扬起,“上车,我们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会经过东街口,陈立青又下车想给她买上次没吃到的香草味冰激凌。下了车,陈立青注意到排着的一长串队伍,不由得“啧”一声。
“好多人啊。陈立青,还是不买了吧。”
陈立青偏一身反骨,他弯身顺顺司仲夏的头发,轻笑一声:“了了想吃的,我怎么会要不到。回车上等我啊,我去排队。”
见陈立青坚持,司仲夏也不再劝阻,反而跟着他一路去排队。
香草味冰激凌格外畅销,司仲夏眼尖地看到,前边买完的人手里捧着的冰激凌,差不多都有香草味。
这样下去,很大概率就没有了。
好半天,终于轮到司仲夏他们。沈念白依然站在柜台后,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清淡的眼。
“……你好,香草味冰激凌还有吗?”司仲夏不太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沈念白眸子抬了抬,视线落在她身上。没说话,转身开始熟练地制作。
没一分钟,他把盛着冰激凌的甜筒底端递给她:“今日最后一份。”
她和陈立青买完,离去几步,还能听到沈念白和顾客的交谈:“抱歉,香草味已告罄……”
*
周末,鸟语花香。游乐场里放眼看去人满为患,大人牵着小孩,老人相互搀扶,笑声、尖叫声、欢呼声擀面团般地滚在一起,吵闹极了。
考虑到司仲夏的身体因素,陈立青就带她玩了些温和性较高的游乐项目。
玩到碰碰车的时候,陈立青似是觉得好笑,在围栏边上敲了敲未使用的碰碰车,眉尾上挑:“我一个赛车手,玩这种小孩的东西,别人知道不得笑死我。”
“不过,了了想玩,那我们就去玩。”
司仲夏一脸好笑地仰头望着他:“到底谁想玩啊?幼稚鬼。”
“嗯,到这里的都是幼稚鬼。”
陈立青还陪着司仲夏玩旋转木马、小火车、旋转杯等,比较有冲击性的也只玩了过山车。这大都是些观景类的项目,久了也未免乏味。
司仲夏看得出陈立青显然对大摆锤、跳楼机的高刺激项目更有兴致。她让陈立青上去玩他想玩的,陈立青不肯留她一个人,一番执拗下,陈立青也松了口。
“了了,那你在这等我。”陈立青塞给她一个抹茶绿的棉花糖,一步三回头地上去了。
司仲夏想,陈立青怎么老是把她当小孩。
游乐场里到处是成群结队的路人们,有说有笑,洋溢着温馨欢乐的气氛。
司仲夏前方不远处,一只大白熊玩偶,手里拢了数个五彩缤纷的气球。几个小孩子簇拥着大白熊,叽叽喳喳,目光新奇地仰头看着这个大熊。
司仲夏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一件事。
那是她小时候,宋虞头一回带她来游乐场玩。不记得是什么缘故了,司仲夏只知道当时的自己十分开心,前一晚欣喜得都睡不着的那种。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宋虞打骂、冷眼待她无数次,但是她只要给司仲夏一颗糖果,她就会像仿佛得到天大的福赐般,一边喜出望外又谨慎地舔着糖渍,一边受宠若惊般地感恩戴德。
她永远都这样,心软,脆弱,矛盾。
可是游乐场里人太多了,宋虞不喜欢牵着她的手,司仲夏跌跌撞撞,没一会儿就愣神地在人堆里张望。
她瞥到熟悉的背影,着慌地大声喊着“妈妈”,但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宋虞在哪里,就乖乖地躲在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贩后边等着。
从正午等到日落,从心脏温热到浑身僵冷。司仲夏迷茫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望着黑夜里连绵的星光不知所措。
最后,她听到了家里佣人许姨的叫声,才如知觉回流般,唤清自己的意识。
许姨说司仲夏是玩得太入迷了就不小心走丢了。后来很多年,司仲夏后知后觉意识到。
宋虞那个时候,可能本来就是想丢掉她的。
只是她太天真,总是笨拙又愚蠢地对最讨厌自己的人示好。
以为温顺,能乞讨来他人的爱。
到头来,不过是徒劳一场。
思绪中断,司仲夏敛回视线,身前忽而洒下一片阴影。隔着顶上斑驳灿烂的阳光,司仲夏睫毛轻轻一动,抬眼望过去。
刚刚那头大白熊正立在身侧,无声地凝望着她。未了,递过来一只蓝色的气球。
司仲夏有些不知所措,嘴角半抿起,接过了气球:“……谢谢。”
“这个要多少钱啊?”不想白白接受好意,司仲夏准备翻挎包掏零钱。
大白熊没有说话,只是向她摆了摆手,接着走入如海潮的人堆里,被其他小孩子一拥而上,再次围堵住。
陈立青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手里拎着个气球,禁不住笑着调侃:“还说自己不幼稚。”
司仲夏本来想辩解,但是她觉得就算她解释了,陈立青可能也不会当回事,索性默认了。
两个人逛逛停停,到缎带般绮丽的晚霞一丝丝被天际湮没,司仲夏发现了抓娃娃机里躺着的一个大型兔子。
她顿住脚步,竟难得揪紧了陈立青的衣角,眉眼带着几分雀跃:“陈立青,我想要那个。”
陈立青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挑起来一个笑:“这是你包上挂的那个?这么喜欢啊。行,我换几个币。”
陈立青换了一百个币,一共二十五次抓捕机会。然而他接连不断地投币,最终大兔子也只会软趴趴地被机械爪子丢下去。
只剩最后八个币。陈立青啧了声,打算再去那边换点币的时候,手机来电了。
“了了,等我一会儿。”陈立青走到外边接电话。
来电人是圈子里一个朋友,魏羿。
“陈哥,在哪呢,好不容易今天有空了,不过来和兄弟们聚一下?桌球就缺你了。”
陈立青半靠在墙边,听到话,嘴角带上漫不经心的笑:“陪我准女朋友逛游乐场呢。”
“准女朋友?这是势在必得啊?好啊,果然你一个仲夏妹妹胜过咱们一帮兄弟是吧。得,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那头顿了顿,“哦,对了陈哥,钟南亮那臭小子又转回六中了。”
陈立青表情淡了淡:“怎么又回来了?他爸的回来找打?”
陈立青和圈子里的人关系都不错,左右能称兄道弟。但是也总有人不会服气,钟南亮就是这么一个。
初中那会儿,陈立青和钟南亮两拨人因为占球场起了冲突。并不是贸然发生,钟南亮的对象跟魏羿纠缠不清,差点打起来的时候,陈立青出来平息了下。
钟南亮平时就看陈立青耍风头不顺眼,怨怼已久,陈立青本身也不是个脾气太好的。他们几人偶尔碰见几乎是反复地在火药桶上摩擦。
所以说是积重难返,终于爆发,占球场不过是个导火线。年轻气盛的小男生,一点就炸,当即扭打在一起。
钟南亮那伙被揍得落花流水。即便输给了陈立青,他的嘴也依然又快又臭地骂了陈立青这边人一整圈。
尽管听说钟南亮被他爸教训一顿,中考去了隔壁职高,两方的积怨也没消解半点。不知道怎么的,高三下半年,钟南亮又突然转到临城六中了。
总之,这家伙回来,也存了心让他们不得安生的。到六中的那天,就大言不惭地宣誓叫陈立青走着瞧。
面对这无异于战书的挑衅,陈立青稍稍眯眼:“告诉他,他敢再整什么,我就给他搞死里去。”
……
司仲夏尝试用剩下的币夹了夹,毫无悬念地以失败告终。
陈立青回来了。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声音里略带些懒洋洋的笑意,用称得上是温柔的语气,催促司仲夏:“了了,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晚点我们去坐摩天轮。”
司仲夏犹豫的片刻,陈立青已经抓着她的手往别处去了。她回眸远远望了那只兔子玩偶一眼,心想。
算了,她要陈立青送的那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