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自讨没趣,悻悻地在城门楼下呆坐了半天。
“今晚怎么没星星啊?”终于有人再次提了话头。
“哎,勇太,你还踢?这话题可没碍着你吧?”
“不……不是勇太,你身后……妖……”旁边的声音抖得厉害。
“怪”字还没发出,高桥一刀砍上那东西的脑袋,脑浆迸溅。
“啊——”山本被喷了一头脸腥臭的液体,条件反射似地跳了起来。
“快跑!”高桥大吼一声,巡逻队的这些散兵游勇不管不顾,撩起膀子就跑。
可惜没跑多远,前面便没路了。
各种各样长相奇异的妖怪从路面钻出来,挡住了前后的道路。
“大家快躲起来,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高桥喊着,一把提溜起勇太,把他扯到自己身边。
宵禁时间已到,城外路上人烟稀少,巡逻队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一群人互相掩护着朝罗城门的阁楼退去。
阁楼里供奉着弹琵琶的兜跋毗沙门,他高高在上,静静观望着这些前来寻求庇佑的蝼蚁。
高桥走到城楼另一侧,张目望去,发现城内街道上也挤满了各式妖怪,狰狞可怖,不禁暗暗心惊。起初他只是怀疑有妖怪来进犯城门,现在才发现事情远超自己预料之外。
“是百鬼夜行!”有人叫出声,声音满怀恐惧。
“百鬼夜行?老子长这么大只听过还没见过,让老子见识见识。”山本说得淡定,往下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片青脸獠牙,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毛。
“什么是百鬼夜行?”勇太好奇道。
“小鬼头,这你都不知道?”山本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来了劲儿。
“十年前酒天活着的时候,横行京师,曾经连续几日召唤百鬼肆意纵火劫掠,搞得人心惶惶。人们每到晚上便锁紧门户,禁足不出,以躲避灾祸。后来大家回忆起那场灾难便称呼它为‘百鬼夜行’了。”
“酒天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是被写在童谣里,老少皆知的事。
“酒天死了,他的手下还没死光啊。依我看,最近出现的妖乱,就是这些手下熬了十年实在活不下去了,开始闹腾了。”山本摸摸自己硬得像刷子一样的胡须,一本正经道。
他早年跟着高桥在山里混过,不幸遭遇过酒天麾下的小头目,差点儿没命回去见爹娘。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向勇太炫耀一下当年的经历。
“哎,大石呢?”高桥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
“他……他说去解手,还没回来。”有人回应。
“怎么不早说!”
“我刚才被……吓忘了。”
“我去找他!”高桥提起刀,“你们好好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山本,你看好大家。”
“你放心吧。”山本点点头,他很清楚高桥的脾性,俩人默契到不用多说一句话。
“队长,我跟你一起去!”勇太拎起铁链跟在高桥后面。
高桥犹豫了一下,说道:“跟紧我”。
黑灯瞎火,又不能张扬火把灯笼,找人谈何容易。
两个人把门楼附近可能的去处全找遍了,也没看见大石的人影。
迷茫间,城门内传来一阵骚乱。
一辆牛车被妖怪们围在正中央,车夫害怕得爬上了车顶,车帷下露出一双脚,一只浅沓不知丢到何处去了,隐约能看到袴下的白袜。
“我跑得快,拿火把引开他们。”勇太很快有了主意。
“各个路口都有妖怪,引开,引去哪里?”高桥迅速否决了,“只要他们不主动发动攻击,我们就跟他们耗着,等到天明,他们自会消失。”
“耗着?官府追究起来怎么办?”勇太说出自己的疑问,按说巡逻队发现情况,应该第一时间上报的。
“官府仅有的兵士,现在估计已经睡死了。其余的,明天才回跋。要是不出事,这事就当没有,出了事,就是咱们拦不住的大事,上报不上报都一样。”高桥在后腰摸了一阵,摸出来一个酒壶,怼在嘴上灌了一口。
“你还有心情喝酒?”
“他能喝为什么我不能喝。”高桥指了指躺在车厢里、醉的不省人事那位,“醉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反而不会害怕、慌张,连伤心都体会不到了。你要不要来点儿?”
勇太嫌弃地扭过头,他来巡逻队,不单单是为了吃饱饭,更是想好好投入做一份差使。
尾花婆婆说,当年捡到他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湿漉漉地蜷缩在树洞里,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胡言乱语,养了半个月才活下来的。至于他的父母,应该是死在那场大乱了。
婆婆老了,没法再干活了,他长大了,该换他来好好养活她了。
“大石呢?我们也不管他了吗?”
“大石说不定早就找地方躲起来了。”高桥又闷了一口酒。
“可你对弟兄们说,你要去找他……”勇太不解道。
“有危险老大要学会先出头,不这样怎么能服众呢?”
“你……”勇太彻底无语了,“你不去,我去!”
“不准去!给我好好待在这儿!”高桥喝止道,“否则就滚出巡逻队!”
正当他因为拿高桥没办法而发愁时,牛车周边的妖怪忽然躁动起来,拉车的两头牛受了惊,嘶叫着拼命往前冲。
这一冲,惊动了更多妖怪,有的妖怪被牛车碾在地上,更多的妖怪则开始往牛车上拥挤,车厢眼看着要被掀翻了。
“靠!”高桥咒骂一声,想往外冲,勇太嗖的一下率先蹿了出去。他不由得又骂了一句。
勇太踩着几只妖怪的头,跳上了车顶,一把抓住了车夫的胳膊。
车夫乍以为是妖怪上来了,咬住了自己,差点儿丢了魂摔下去,好在勇太把他扯了回来。
高桥见勇太上了车顶,被围在正中,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甩起刀就冲到妖怪群中,连推带踢,凑到车边,把那喝醉了的贵族子弟从车里拽出来,扛在了肩上,然后朝勇太一挥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几个人气喘吁吁地逃进一个小巷,眼睁睁看着牛车在妖群中被冲了个支离破碎。
“队长,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儿?”勇太凑近高桥,不解道,“这些妖怪只顾走路,有障碍物也一定要踏过去,好像没有自主意识似的。简单来说,就是有些呆傻?”
这跟他本来对妖怪可怕度的期待毫不相称。
不过,若非如此,两人刚才根本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主仆俩救出来。如果车夫能克服恐惧,鼓起勇气自己把主人拉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嗯,他们数量虽多,但力量却十分薄弱。跟十年前的百鬼夜行比起来,简直是虚张声势。”高桥也十分纳闷,转而一拍手,兴奋起来:“快,赶快把兄弟们都叫出来,这可是咱们巡逻队立功的大好机会。趁天亮之前,多逮住几只妖怪,好向官府交差。”
勇太耷拉下肩膀,又鄙视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恐怕莲觉自己也没想到,以他现在的实力召唤出的百鬼会如此不堪一击。
世间万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巡逻队重新欢欣鼓舞之时,卫门府内却有一人深感忧虑。
阿青不清楚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跟这帮妖怪在一起,伏在门边看了半晌看不真切。
她想伺机拽住一只妖怪打探情况,又怕自己的举动打草惊蛇,不小心丢了性命。
她记得有老人说过,炒熟的黄豆可以驱散百鬼,便准备了一些藏在袋子里防身,然后将系着年糕和铃铛的绳子甩在大街上做诱饵。
应该会有贪吃的妖怪上钩吧。
她忐忑地盯着妖怪们目不斜视地行进,等啊等,终于有一只脑袋顶着石臼的小鬼低下了头。
阿青趁机拉动绳子,那小鬼果然跟着年糕向旁边走了一步。再拉,再走。小鬼逐渐脱离了队伍。
待距离足够近,小鬼俯身去捡年糕时,一下子被扣进了竹笼子里。竹笼猛烈地摇晃起来,阿青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住了笼子,慢慢将它挪到院子的角落,抻出小鬼的一只脚绑在了柱子上。
小鬼见逃跑无望,垂头丧气地蹲在原地,从上面看去,真就是一个用来磨粉或做年糕的石臼子。
阿青把年糕递给他,他不敢接,也不敢吃了。
阿青没勉强他,从腰间掏出一幅画像,让他辨认。
小鬼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即使这结果早在预料之内,阿青还是有些失望。
她想到眼前这个小鬼没有伤害别人,自己与他也无怨仇,便解开绳子,示意他离开。
小鬼一动不动,没有走的意思。
阿青搬起他,打算扔回大街上。石臼里的杵忽然自己研磨起来,好像急于展示自己能发挥的作用似的。
她反应过来,器物付丧之后最担心的是被主人抛弃。刚才自己的行为被对方误以为是收留了,断不会轻易离开的。
于是,她将石臼放回屋内,小鬼果然停止了动静。
她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石臼的上一个主人姓甚名谁,因何缘由丢弃了他,导致他现在因为一块年糕黏上了自己。
在这个算不上晴朗的仲夏夜,阿青依然没有孩子的消息,却收获了一个石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