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罗加传播的?!”吼完这句,他不禁紧张地环顾四周。大伙还在唱歌跳舞,没人听见。然而尼克勒斯还是不安地感觉到似乎有几道视线在向他们望过来,来自于听觉比人类出色得多的龙族同胞。于是海龙懊悔地一拍脑门,把声音压低到悄悄话程度的耳语,“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他啊。”
主人与从者互相对视,四只眼睛均透着寒意。
虽然这头海龙的脑子并不好使,可有些事,还得望他告知。
“白罗加在山上待了多久?做了些什么?”
“龙王邀他住一晚,但我隐约记得,他并没有入住,似乎有什么急事,提前下山去了。在去‘龙之爪’的路上,他主动搭讪我。”
阿尔斐杰洛神色怏怏,浑身冷颤。原来如此,他心想。这样所有的一切都讲得通了。白罗加的提前离开,费里切的刺杀……看来尼克勒斯是把自己下界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全都透露给了那个男人。
忍不住把一口凉气倒吸进肺,阿尔斐杰洛久久不语。疑窦丛生的暗杀剧,其真相彻底大白。这并不出乎他意料的答案,简直就是醒酒的良药。
身前的男人始终不吭声,看得出来他十分不悦,满腹怒气。尼克勒斯有些发虚,静待了片刻后,苦恼地抓抓自己长长的卷发,悄声问道,“该怎么办?”
阿尔斐杰洛明白他担心的是如何解决谣言的问题。“该回答的,我刚才都已经回答海龙王了。”他冷峻地说道,“让时间见证一切。”
尼克勒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勉强地点点头。他听见主人一丝起伏也没有的话声。
“以后说话前先过过脑子。”
扔下这句警告,阿尔斐杰洛就单方面地切断了与从者的沟通,大步离开回到座位。
一双带着火星的赤红色瞳眸,冷冷地注视着在大厅另一侧交头接耳、鬼鬼祟祟地交流着什么的主从,从他们谈话开始,到各自分开,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
宴会厅处处洋溢着充满激情和欢快的气氛,但是雅麦斯的脸庞却是乌云密集。有他在的地方历来是大众追随的焦点,可惜今晚的主角与他无关,今夜的庆功狂欢宴也不属于他。换了个姿势倚靠身后的柱子,雅麦斯表情里的烦躁尽显无疑。台阶上,六名乐师已开始奏响第九首乐曲。清脆婉转的音乐泠泠淙淙地在闷热的空气里流淌着,让人油然生出怅惘的心绪。不过除了沉醉于艺术中的奏者本人,曲子到底换了几首,好听与否,没有人会去在乎。宾客们不是吃喝就是闹腾,这些人莫非都是傻子、聋子吗?竟欣赏不来如此美妙动听的音乐。雅麦斯饮一口树莓果酒,面目阴郁地将视线飞速朝四周掠过。而唯有这不受大众关注的天籁之音,才能稍稍抚平他心烦意乱的情绪。
在斗酒中败给了泽洛斯的高德李斯和马西斯,醉得不省人事,现在好不容易酒醒了,便结伴来找这位将自身孤立在大厅一隅的火龙族男子,却不想对方全无聊天的心情,三两句话把他俩打发走了。雅麦斯几乎已经是退到了门口的位置,然而周围拥挤的程度仍旧让他非常厌恶。任何可能会撞到他的家伙,都被那猩红得简直要杀人的凶戾眼神给逼走了。
亚尔维斯整晚都在陪丹纳聊天,玩笑话一句接着一句,把她逗得笑个不停。后来,丹纳撇下他去找主人。亚尔维斯没了听众,觉得无聊起来,目光移来移去,不安分地寻觅能给自己带来乐子的对象。
雅麦斯情绪低落的状态,一直到亚尔维斯移步过来为止,才稍微发生改变。
看似毫无目的性地晃过来,亚尔维斯带着和雅麦斯全然相反的悠闲表情,靠到他身边。
“在想什么呐?一个人躲在这儿。”
跳过打招呼的步骤,亚尔维斯也让背脊倚柱。而在这之前,他先轻触了一下对方的胳膊。雅麦斯没有抵触,也没有回应,目光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却是褪去了凶狠,带上了些柔和。
尽管态度较对待高德李斯和马西斯二人时要和善得多,但是雅麦斯仍然没有开口的欲望。
见他默然不语,亚尔维斯索性凑到他耳边,嘿嘿一笑,“今天多快乐啊。别皱着眉去想烦恼的事啦。”
雅麦斯目光深处流露出几分郁闷。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夹着鼻根部,使劲挤按了两下后,视线落在亚尔维斯身上,终于愿意搭理他了。“照此趋势下去,这场闹剧是要持续到午夜啊。”
“别着急,再等一两个小时就会消停的。”亚尔维斯绷紧脸颊,想要表现得严肃点,可是装了两秒就维持不下去了。“如果你想它现在就落幕,也行啊。”他瞅着雅麦斯,露出一个更贴合他本性的微笑,“只要你乐意。”
雅麦斯目视前方,看着享受狂欢宴的人们,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因而眼色迷离。眼神更是因为蒸腾的热气而有些朦胧。犹豫半晌后,他语气沉重地轻问了一句,“这里的事什么时候因为我乐不乐意而有所改变?”
“干嘛突然那么严肃啊,我好不习惯。”亚尔维斯怪叫一声,摆了摆手,“不过啊,我更不习惯你的安静。”他不怀好意地看他一眼,“今天倒是意外得乖巧,一点也没有要闹事的心思。”
雅麦斯叹口气,喝口酒,依旧面对着哄闹不止的人群。“我做了那么多,奋斗至今,所取得的成果却是不值一提。不过暂时保全住自身而已。”苦笑如涨潮的海水漫过他脸颊。这样的庆典每举办一次,他就越发感到自己是在孤军奋战。“没准哪天,好日子就突然到头了。”
“喂,别说得跟有人逼你跳崖似的。”伸出一只手在面无表情的雅麦斯脸前晃了晃,亚尔维斯并不介意他的冷漠,带着通透的表情自顾自地笑道,“其实啊,你是感到寂寞了吧?战斗没你的份。”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雅麦斯的神色有些迷茫。占据着眼底深处的赤色,犹如动荡的血红之海,不停翻涌着激烈的潮汐。
看着同族男子的脸色变化,亚尔维斯坏坏地噘嘴笑了起来,“你得快些给自己弄个主人。到那时就能随意地上战场耍威风啦。”
“我是不会有那种想法的。”雅麦斯却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和语气皆冷了一分,“即使烂死在这儿,也好过命运必须与人类分享,不再受自己掌控。”
“别说得那么绝对。”亚尔维斯移开了端详他的视线,也朝人群望去,“和人类相处根本没你想得那么糟。”火红色的目光,准确地在靠前的几桌里找到了那个紫头发的矮子。亚尔维斯摊开双臂,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感叹道,“还挺有意思的。”
“不,亚尔维斯。”毫无预兆地转过头,雅麦斯平视着与自己身高相当的同族男子,语调出奇得冷肃,“你什么都不懂。”
这句断言,语气如冰一般寒冽,气氛在陡然间变冷了。
对于别人的嘲讽,以亚尔维斯的性子,要么一笑置之,要么顶话回去,像现在这般脸色刷白、笑意全无、僵在当场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过了好半晌,亚尔维斯才缓过神。“喂……那你倒是告诉我啊。”他让目光对上雅麦斯的侧脸,急切地追问,“你到底在想什么?要你说了我才懂。你不说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雅麦斯却已经别过脸,不再看他了。
说起来挺不可思议的,虽然二人的血统几乎有着天渊之别,却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火龙族的正统血脉始终都是直系相传,雅麦斯不像布里斯,有诸如许普斯和菲拉斯那样的旁系亲戚陪他玩耍。自幼以性情暴躁著称的雅麦斯,素来都是形单影只,同辈的火龙族人都因为他高不可攀的血统和目中无人的性格,不敢与他走得太近。唯有待人处事方面大大咧咧、随性率直的亚尔维斯愿意亲近他,经常找他玩。
对于天性好斗的火龙族来说,玩通常等同于打架。出身平民的亚尔维斯,家庭在卡塔特算是中等程度。吃亏于血统不如雅麦斯的先天不足,两个人打架,无论龙形人形,亚尔维斯从来就没赢过,战绩是全负。尽管如此,仍然阻止不了他们建立起牢靠的友谊。
亚尔维斯只比雅麦斯大五岁。在出生后的三百多年间,因地位的差别,他们没有获得相识相知的机会,对对方的印象,仅停留在互相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的地步。二人友谊的建立,要从亚尔维斯某次擅闯了雅麦斯的领地说起。
当时,两头幼龙还远未成年。雅麦斯从小独立惯了,早已经和父亲分开居住。抑制不住好奇心的亚尔维斯来到他独居的山洞外,想要一窥传说中新生代的火龙王血脉传人那富裕豪奢的住所究竟华丽到什么样。尽管只是躲在离洞口有段距离的暗处偷偷看着,并未侵入,领地意识甚强的雅麦斯还是被激怒了。张牙舞爪的洞主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狠狠地把胆大包天的入侵者痛扁了一顿。鼻青脸肿的亚尔维斯呜咽着逃走了,雅麦斯叉腰大笑,为自己在偷窥者面前树立的威信高兴不已。没想到过了几天,伤势初愈的亚尔维斯竟来到他的洞口大声叫嚣,声称要一雪前耻。雅麦斯嘲笑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毫无悬念地又把他打跑了。类似的事在后来又发生了多次。尽管亚尔维斯每次的结局都是被揍得哭着跑掉,但他却绝不认输,总是在第一时间把伤养好,便又提着拳再来登门挑战。勇敢顽强的劲儿委实令人叹服。如是几次之后,雅麦斯渐渐敬佩起亚尔维斯百折不挠的毅力,产生了想要了解他的兴趣。时间长了,两人互成好友,情谊日渐深厚。年纪相仿、但是地位和气质截然迥异的两人,能够保持这样的关系长达几百年,周遭的人都甚感讶异。亚尔维斯是雅麦斯独一无二的玩伴,和当之无愧的、最重要的朋友。
年龄慢慢地增长,使好战的脾性亦有所收敛,二人很少打架了。亚尔维斯与派斯捷签订契约、跟他到人界生活以后,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越发稀少。曾经的亲密无间早已成过往,彼此间的距离,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了吧……就比如现在。
雅麦斯一句话不说,沉默如石。亚尔维斯受不住这份冷遇,竟在内心升起了想要离开他的念头来。这一刻的僵局,或许就是二者逐渐疏远的关系的一种最好的印证吧。
终于,亚尔维斯还是忍住了不辞而别的冲动。他转过头,重新在脸上挂起笑容。不是最常见的浮滑的笑,而是一抹苦笑。对着这个和自己地位悬殊的儿时玩伴,亚尔维斯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我是理解不了你的想法。”轻缓的语气由平静转为辛酸,“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
一双红眸微微一抬,雅麦斯眼神移了移。亚尔维斯略带沉重的话语,使他觉察到自己片刻前说得有些过分了。
“我喝醉了,别听我刚才的胡言乱语。”放缓了声调,雅麦斯如是说,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拱起鼻子轻嗅了两下,亚尔维斯没在雅麦斯的身上闻到任何酒气,有的只是他一如往常那般的、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淡淡体味。
“啊啊,骗谁呢。”亚尔维斯歪着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胸前立时感到一阵冲击,使他闷叫出来。
原来是雅麦斯用握拳的左手,轻轻敲击了一下他的胸脯,动作如同兄弟间的问候。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诚恳的道歉方式。
亚尔维斯暗自惊讶,没忍住地朝他瞟去两眼,此时的雅麦斯目光平和,面容宁静,隐隐有一丝惆怅。以往的血戾之气杳无行踪。他以前揍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哎,真受不了你啊。”认输般地叹口气,亚尔维斯把目光重新对上雅麦斯忧愁不安的面容。
明明自己才是受委屈的一方吧,怎么现在看起来,反倒是他更需要安慰。亚尔维斯更是从未想到,雅麦斯有一天竟也会需要别人的慰藉。
于是,亚尔维斯也把手握成拳头,捶捶雅麦斯的胸,希望他能够打起精神来。他看见雅麦斯朝他微笑了一下。
“开心一点!”站直的身体不再贴着长柱,清晰地传达出亚尔维斯的离开之意。临走前,他转身指了指雅麦斯手里的酒杯。“别把杯子捏碎咯。”
雅麦斯目送亚尔维斯穿过人群,往龙术士那桌挪步而去,最终走向了他的主人——也就是那个为前后两场的庆功宴出资赞助的男人身边。看着亚尔维斯远去的背影,雅麦斯强装的笑脸终于维持不住。
被蒙在鼓里有时也是一种幸福。雅麦斯想着。一声叹息,最终化为嘴畔苦涩的一笑。
高台上的奏者仍在吹拉弹奏,专注于艺术,然而他们演绎的乐曲,却越发听不清楚了。
布里斯左边坐着卡缪斯,右边的雅麦斯早已人去座空。俄彼斯走了过来,挑拣雅麦斯的空位坐下。蓝发蓝眼的俄彼斯和布里斯、卡缪斯一样,皆是海龙族人。
裙裾擦着地板扬起的轻微婆娑声越行越近。布里斯和族人聊得太过投入,待他听见时,那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