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逼人,只有早上稍显凉意。
林清渠自然不愿错过这般清爽,连着三四日都早早起来,竟带着一整个宫里都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花间沏茶有一套独特的手法,茶香四下溢出,空中几抹空灵的鸟叫。林清渠身着浅草色的长衫,在廊下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好不自在。
悠春在一旁笑着,放下手中的碟子:“怕是这宫里只有娘娘还如此舒坦了。”
林清渠慢慢放下双手,绿色的衣袖没过她如玉般的小臂。她抬眼望一望碟中小菜,食指大动,提起衣衫便跳了下来。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闲适自在,人生尔尔。怎么样活着都是一天,那不如让自己舒服些喽。”
她坐下来,正欲动筷,忽听门口车马声喧哗,人来人往脚步重重。悠春与她对视一眼,立马走近门口,又飞身上檐,探头向下看去。其动作流利迅速,引得花间和晚照二人频频惊叹。
不过多时,悠春回来禀告:“是公孙贵胄的家眷进宫了,这不马上端午,众人都想着提前为大宴做准备呢。”
林清渠稍带失望的“哦”了一声,又要动筷。悠春在一旁冷不丁的问:“娘娘,您准备的怎么样了?”
某人话不过脑:“身冷,心颤,旧疾复发,恐不能行。还望圣上体恤。”
花间和晚照偷着笑,悠春一脸无奈:“您忘了您答应过祁贵妃娘娘,要同她一起去的。”
林清渠啊呀一声,立马坐直身子。
“还有三天时间,娘娘快些准备吧。”
***
端午。
还未尽黄昏,众人的车马就缓缓驶进了宫门。礼部派了人早早等候在正阳门,各位重臣按礼制着服,鱼贯而入。
林清渠坐在众人之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环佩叮当,步摇清脆。她莫名感到压抑,又想起许墨诗。
王朝欢红艳绝伦,坐在皇上身边。虽是红的俗了些,但那股带着傲慢的妩媚还是将另一边着明黄服制的皇后比了下去。后者依旧丰腴,笑着看着座下刚入席的儿子。皇子扶坤已有七八岁,早已明事理,端坐在席上,略微有些紧张。
如今皇上只有这一个独子,而且是皇后所出,不出意外的话,几年之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想到这里,林清渠又看向王朝欢。她正与皇上奉酒,身子微微歪斜,不经意间露出一大片春光,惹得台下众臣羞红了脸。一些胆大的偷瞄着看,复又正经危坐,抖抖衣袖,生怕被人瞧见自己的坏心思。
王朝欢对后宫众人心狠手辣,却没听说她对皇嗣有什么居心。林清渠想着失了神,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来回翻倒着酒杯。
众人的声音逐渐离她远去,她好像被一层罩子笼盖。谁也进不了她的身,也无人能进她的心。
忽然,像是听到了一股无形的召唤,她抬起头,对上了一个人的双眼。
祁景澜从她侧边走过,低头看了她一眼。林清渠还没看清她的眼神,后者便抬了头,若无其事的与她擦身而过。
空余她一人心跳漏了一拍。
林清渠看着她走到最前排,由侍女扶着,坐了下去。她今天着一身墨色,棠梨色的云肩搭配的相得益彰。
林清渠有些生气。祁景澜前几日在清晨的林间唤住自己,简言意赅让自己陪她来参加宴席。今日林清渠等了好久也没见她来,却又因为承诺而不甘心,只能独自前往。
现在她现身了,却又如此冷漠。
她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看她。
今日又见许多亲贵,不乏那几位常在众人口中出现的大人物。镇南王、清王等几位亲王高坐上首,余下大臣正高谈阔论着。
她勾勾手,垂手而立的悠春便从后排走过来。
“怎么了娘娘?”
“你知道那个坐在下方首位的是谁吗?”
悠春悄声应着:“嗯,那人是当今首辅高崇,跟少爷不对付的那位。他女儿今日也在,您往右边看,第一排,与祁贵妃娘娘隔着四个人,着一身天水碧。”
那姑娘的确有傲人的资本。父亲是当朝权重,据说母亲也是世家出身。林清渠看不见她的模样,却见她背影端庄,不断有人上前敬酒,她只是斜睨着眼神,众人便不敢再奉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一台宴席,好戏不断。林清渠在角落里如鱼得水,大肆观赏。
她有点太过置身事外了,以至于皇上身边的公公高声唤了三遍她的名字,她都没有注意到。
林清渠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她下意识的看向那个位置,祁景澜却不在。
她心里暗骂,提着裙子向前走。
“是你要我陪你来!是你说想看我跳舞!现在你又不知所踪!”
林清渠带着气走到殿中央,对皇上行礼:“臣妾今日愿为皇上做剑舞。”
她刚刚发觉皇上身边的王朝欢也不见踪影,只听台下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林清渠回头一看,是清王。
这人接管了王氏余孽,势力滔天。虽是文臣,但不乏武将的凶猛之气,长相又多了一丝刁钻刻薄之感。
他拱手,语气里多是嘲讽:“娘娘胆子也太大了些,殿中禁止携带佩剑,您不知道?”
林清渠不怕他,轻轻一笑:“我看是大人太心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她又看向皇上:“臣妾当然知这规矩,再给臣妾一百个脑袋,臣妾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放肆,清王殿下莫要多思。”
她这句话一语双关,台下嗡嗡的闹起来。清王的脸上挂不住,皱着眉坐了下去。皇上笑了一笑,挥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林清渠从袖口掏出一把扇来,“唰”的张开。
“臣妾以扇代剑,为皇上献舞,愿我朝百姓安宁,世代祥和。”
祁景澜,你莫要后悔。
***
殿外。
王朝欢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来人:“今日倒是稀奇,你居然也肯来赴宴。”
祁景澜挥手屏开众人,和王朝欢一起慢悠悠的走。
“你怎么样,有孕了吗?”
王朝欢狐疑:“你……”
“别装了,”祁景澜冷冷道:“我今日是来帮你的。”
夜色已深,吹起了屡屡凉风。王朝欢猛然站住:“谁告诉你的?是谁?”
“是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皇上约定的期限要到了。你父亲已死,王氏分崩离析,你再不有孕,皇上真的会杀了你。”
王朝欢睁大眼睛,泪珠一滴一滴滑落。她仰头看着繁华的大殿:“我怎么可能有孕,皇上他根本不碰我……他分明就是想让我死。”
她一身红衣被灯火映照的灿烂,像是夜空下涅槃的火凤。祁景澜面无表情:“今日百官进宫,我为你请了一位有名的圣手。你去找他瞧瞧,定能有所助力。”
“真的吗?”王朝欢猛地一回头,语气里尽是期望:“在哪里?”
“你最熟悉的地方,昆阴阁。那里是你的地盘,圣手不愿有别人看见,那里除了他没有别人。快去快回。”
黑夜中的昆阴阁只能看清一点模糊的轮廓。那里并未点灯,黑压压的矗立在湖面上,与着灯火辉煌的殿宇相比,更显阴森。
王朝欢脚步踌躇不定,祁景澜转身就走,王朝欢慌忙伸手拉她:“站住!”
祁景澜深深皱眉,王朝欢见状立马松开手,她知道这人不喜欢别人碰她。
“你的话可真?别是捉弄我!”
“就这一次机会,随你。”
王朝欢盯着祁景澜看了又看,还是毅然转身,走进黑暗里。
祁景澜不易察觉的笑了笑,背手转身离去。
***
昆阴阁,如今又来这里,王朝欢心情有点复杂。
她拾阶而上,长裙拖着地面。一滴红色融在漆黑的墨里,挣扎不了多久。
为何不点灯?
她对于祁景澜为她寻找圣手这事本就有些怀疑。抬头一看,阁宇檐边狰狞,她不免有些胆怯。
想曾经,多少人在这里丧命,死于她手里。
她曾经以为她是这天下的主人,但慢慢的,一切都变得不受她掌控。
这台阶漫长,她总算走到了尽头。大门猛地被风吹开,她停下了脚步,定了定神,喊道:“谁在那里,还不出来迎接!”
无人回应。
王朝欢踏进门中,摸黑向前。一楼空空荡荡,飘着些白雾,不像有人的样子。她静等了片刻,耐心已尽,恼怒的狠,转身便走。
快到门口时,身后却一阵凉意。面前突然窜出一人,脚步轻快,无声无息。任王朝欢再大胆,还是被吓了一跳,尖叫声回荡在楼宇中,惊起几只乌鸦,盘旋在空中,鸣叫着丧音。
“是谁?!”
那人背对大门和月光,身披长袍,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头。王朝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走上前,一把掀开那人的帽子。惨淡的月光下,她依稀辨认出了来人。
“居然是你,呵,祁景澜什么时候跟你勾搭上一起,竟玩这些雕虫小技来吓唬本宫!”王朝欢气的脸上扭曲,指着那人的鼻子怒骂。
沈琪方淡漠的站着,好似听不见王朝欢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她伸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两粒药丸。
王朝欢立马闭上嘴,她记起祁景澜所说的话,不可思议道:“你?这是能让我有孕的药?”
沈琪方点点头。
王朝欢突然伸手,将那两粒药丸打掉在地上:“好你个小杂种,竟敢和祁景澜一起想害死本宫!这一定不是什么受孕的药,你也是活够了!”
话毕,王朝欢狰狞着扑了上去,掐着沈琪方的脖子,边用力边大声叫嚷:“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两人扭打在一起,王朝欢虽然久居深宫,不如沈琪方天天磨药干活有劲儿,但她掐着要害不松手,沈琪方竟有些抵挡不住。
可渐渐的,王朝欢发觉自己占了下风,被沈祺方抵着脑袋压在身下。她喘不上气,大口大口的吸气,脑袋晕到发痛。
闭上眼前,她看见另一个人举着棍冲进了视野,大棒砸在身上,她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