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的双腿,永远挫败的滋味。他在球场上几乎像头狼一样对胜利如饥似渴,他在球场下要找回出国的日子里丢掉的、那种属于加泰人群体性的认同和情感。这种精力的转移被法布雷加斯解读为了皮克在成熟和小心翼翼。他对成熟的皮克就愿意多一点信任,试着恢复和重新塑造“正确”的朋友关系,而这种恢复又被皮克理解为了法布雷加斯在变回原来的那个他。距离蒙上了一层滤镜,让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象去认定对方在改变。法布雷加斯如痴如醉地追求美貌姐姐,和爱情长跑了八年的卡拉分手时皮克也没有再应激,反而在对卡拉幸灾乐祸。不过这是因为他原本就不在乎法布雷加斯找女朋友的,他不允许的是对方为了女朋友和他说谎或者把他丢到一边不管。爱情当然大于友情,朋友当然得识趣点为恋人让路,这对“正常人”来说可能是天经地义的,对皮克来说却荒诞无边。他对“最好的朋友”有空前的占有欲,天经地义地觉得在法布雷加斯的世界中自己应该排在所有人前面,因为他们一直都是对方的第一名。半路降临的女人或者男人或者外星人都不配改变这种唯一性。
加迪尔感觉时间像是回到了法布雷加斯刚去伦敦的那一年,又是皮克和他和梅西待在这边,塞斯克待在那边。但情况和那时又不完全相同,梅西正式公布了自己和安东内拉的恋情,对方也搬来了巴塞罗那居住,所以他的重心更多偏向于和恋人组成的半个小家庭,当然不可能再像十六岁时那样整天和加迪尔整天在一起。于是这一次和他更靠近的反而是皮克,加迪尔一个月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都睡在他家里,因为他们总是下训后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再一起玩,遇到不喜欢的场合加迪尔就去皮克家里帮他遛狗,大部分时候折腾完都晚了,自然就懒得回家。这种黏糊程度很快就让沉寂过一段时间的八卦小报和爱情绯闻再度重出江湖,于是没多久后加迪尔就被瓜迪奥拉第一次关了办公室,训话主题是“离你的男同事远点”。
“啊,好的。”加迪尔点点头答应。
这下反而换成瓜迪奥拉有点意外了,把目光从钢笔点着的字前移开,手撑在下巴上抬起头来看表情平和的加迪尔,感觉从来都猜不透低调小门将心里在想什么。光看他在俱乐部里的表现,主教练实在是无法想象他在场外怎么会有那么多花边新闻层出不穷。理论上来说面对这么无辜的当事人,媒体怎么也不至于那么能造谣吧。他头疼地放下手里的事揉了揉眉心,拉开椅子让加迪尔先坐下,准备仔细和他聊聊。从生活习惯问到友情问到皮克养的宠物狗再问到比较敏感的,他以前的那个家庭问题,最后比较不经意地落到了感情问题上:“怎么没想过谈个恋爱呢?今天保卫处也拆到好多送给你的情书。”
“没遇到想爱的人。”加迪尔很自然地说:“有的话我就会恋爱了吧。”
瓜迪奥拉笑了起来:“你搞反了,先试着谈谈,然后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爱了。”说完他又稍微有点后悔,毕竟要不是考虑舆论危机,主教练们平时才不可能劝球员“试试、玩玩”,都恨不得把他们阉了、谁不要出去鬼混才好。所以他又加了一句:“但是不准乱玩,这种事在我这里是绝对禁止的,可以理解吗?”
“第一次听说主教练催人谈恋爱的——怎么这么不公平啊!佩普只警告我不准玩,让收收心。”皮克都快笑疯了,躺在地板上听着加迪尔的转述,被狗凑着脖子舔,一会儿就把它们推开一次。笑完后他一挑眉毛坐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问加迪尔:“所以你怎么从来都不找对象呢宝贝?没有喜欢的人也总会想上|床吧,你是哪个修道院出来的神父啊这么能忍?还是性冷淡?是性冷淡吗?检查过没?”
皮克绕开养胃这种可能性没谈,真是贴心啊。关于这件事情,加迪尔自己也很糊涂。他还真检查过是不是性冷淡,医生说不是,可能就是需求低吧,但他是不是也太低了点。反正加迪尔自己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荷尔蒙躁动的时刻。他这么诚实地和皮克讲了,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喜欢男人呢。”
读到了对方若无其事的表壳下扔过来的刺探的剑,加迪尔依然没紧张:“可能吧,不过暂时还没发现。”
“怎么这样啊。”皮克笑了起来,像发现好玩的事情似的撑着下巴问:“那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试什么?”
“接吻好了。”皮克往嘴里扔了片薄荷叶:“我感觉接个吻就知道了。但是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拜托别甩我耳光——”
加迪尔以为亲吻会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因为这是文学作品中经常使用的表达,人们在口口相传时也喜欢这么说,附加上一些类似于电闪雷鸣烈火灼烧之类的描述,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就和他想象中一样,他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皮肤和呼吸,感受到了微微凉的温度,感受到了薄荷味的香气,这些感受就和听到风从窗外略过一样,真实丰富,可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没有引起身体或精神什么特别的连锁反应。他甚至主动动了动舌尖碰了碰皮克的牙齿,把对方惊得人都僵了,错乱地张了张嘴让渡位置生怕咬到他,但依然没有什么不同。
哦,这样啊,原来真的只是交换口水……加迪尔平静地想着,然后就拉开了距离。皮克倒是脸已经红了,呼吸也沉,加迪尔都不用发表感言,他看着他的脸就够明确答案的了。这让皮克有种说不出是挫败还是松了口气的复杂心理,忍不住问:“真不是养胃吗?是也没关系啊,我不会嫌弃你的……哎呦,我不说了,你别这么看着我。”
这个小小的越轨行为并没有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什么变化,因为对于皮克来说人生没有那么多限制,对于加迪尔来说这些限制不是什么思想钢印。既然不能一起玩防止被小报拍,被管束的皮克也有时间自己陪狗了,加迪尔就很顺畅地过上了单身年轻人的舒适生活。他会在晚上泡个热水澡,坐在客厅里读书或者看电影,然后早早就上床休息。梅西倒是误会成他和皮克是不是闹了什么隐形的矛盾,如临大敌又不知道该怎么介入,还一副很愧疚的样子,训练完把加迪尔小声地拉到旁边去请他晚上一起吃饭。加迪尔下意识地以为是要见见安东内拉,结果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梅西磕磕绊绊的安慰中他没忍住笑了出来,向他保证他和皮克的友情没有问题,只是在躲媒体。
“啊……哦。对,对不起。”梅西没有忙着尴尬,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快乐起来:“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别放心。”加迪尔小小地幽默了一下:“等会儿我们要是被拍到了明天肯定上头条,你提前想想怎么和安东内拉解释。”
这个赛季他们的劲头强得奇怪,仿佛有什么命中注定的能量,让他们就是不会在关键时刻输掉一样。拿下第一个冠军时简直欢喜得要发疯,拿下第二个冠军时感觉这个赛季已经成功到无以复加,第三个冠军到手时整个赛季的性质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陷入了一种“不敢去言说那个梦想,但心里却全在想”的情况,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但这也是现在就放在他们眼前的。加迪尔发现他们可能马上就要拿六冠王了,这事还蛮少见的。实力,他们固然是有的,但是这种宛如游戏通关时作者设定出的结局出现在一个新人教练和一只刚重塑的队伍面前,实在是有种命运的偶然性在里面。加迪尔不迷信,但他认可这种偶然性的存在,带着浑身草屑和摔打到麻木的身体站在普约尔身边看着他高高举起欧冠奖杯的那一刻,他体会到的是这种幸运的偏差现在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和很多别的好运一样,和别的厄运一样。
就这么在千丝万缕的巧合中注定地降临了。不是人选择了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了人。
加迪尔闭上眼睛感受金色的飘带落在脸上,感觉像是站在一场大雨里。有人在吻他的脸和耳朵和脖颈,嘴唇滚烫,带着香槟味。他没有睁开眼看是谁。
随队摄影师在赛后拉着皮梅加拍了很多张合影,因为这是皮克回来后的第一个赛季,三个来自拉玛西亚的好朋友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赛季。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能激烈青训小甜菜的事情吗?在对着小小的镜头和闪光灯微笑的时候加迪尔就已经在想法布雷加斯看到这些照片后会多难受了,这让他在赛后第一时间就给对方主动发了短信。比起六年前他刚出走的时候,情况完全是另一个情况,那时候他是在奔赴英超豪门和顶级主帅,带着崭新的希望和梦想;现在的他却伤痕累累地、疲倦地站在泥潭里,不知道如何带领队伍在他们昂贵奢华、却也负债无数的新球场中获胜。他的足球魔法没有枯竭,他正在迎来自己生涯的巅峰,单个赛季他助攻和进球都上双,场均要造球一点二个,他入选了所有最佳阵容,所有人都说他是下一个震撼世界的中场大师,可他偏偏就是没有办法赢,他没有办法化身门将封堵住进球,他没法化身成后卫拦住攻击,他没法化身前锋接到自己传给自己的炮弹,他没法一个人踢好属于十一个人的足球,他不是马拉多纳,不是罗纳尔多,他没有像个超人一样终结对手的能力,他多么痛恨自己没有啊。所有所有的赞扬都只让他感受到更深刻更悲哀的无力。
而且不会有比巴萨最终赢得冠军更让他快乐又剧痛的事情了,06年的决赛他们输了一次,一步之遥,梦碎巴黎。法布雷加斯以为那只是一场暴雨,停了就会过去,可往后的每个日子却仿佛都依然潮湿。今年他们又输了,四分之一淘汰赛就倒下,第一回合是法布雷加斯伤病四个月复出后的第一场欧冠比赛,然后他就又伤了,带着伤坚持到最后,依然于事无补。一瘸一拐走向皮克、把脸埋进他怀里的那个瞬间,他是真的想要抛下所有的责任、胜负、尊严和立场,变回一个7岁的孩子,只是因为输球本身、不为别的,就可以抱着朋友大哭一场。他想要回到拉玛西亚那片秃秃的草皮上,回到和梅西一起走向坐着咧嘴笑的皮克和躺着睡着的加迪尔身边的那个下午,他知道再来一次他也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但这一次他想要安静地坐下,像每个平凡的日子一样在阳光下伸腿伸脚,他想要在那里更久更久地停住,直到太阳落山为止。
就像加迪尔想的一样,关掉电视的法布雷加斯确实很难过,他没有流泪的能量,只觉得虚弱和孤独,窗外经年不散的阴雨好像要把他的心脏都要吃掉了。他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加迪尔发的是:“很想你,塞斯克,世预赛前我可以去伦敦看你吗?”。皮克发的是:“很想你,塞斯克,你应该在我们身边的,穿着红蓝的球衣,我们一起赢,就像小时候一样。回来吧,回家吧,我的宝贝。”
他把手机放到胸口,感觉它在和他一样,小小地,无力地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