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山脉之上盘旋着乌云。
子书元冽日渐衰弱,已经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父辈曾是他的好友和心腹,希尔理应去皇宫探望他,不过这天,她是和子书昭一起去的。
“伯父……”
希尔看着他消瘦的颧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希尔很小的时候,父母还在世,她也曾跟着他们常见到陛下。他还抱过她呢。
子书元冽本来在闭目养神,听见这称呼就很高兴。
“希里,许久不曾见你了,近来可好?”
“我很好,倒是您……今天我是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
子书昭适时走上前来,虚握住希尔的手。
“父亲,我们准备订婚了。”
自上次父女俩因为教育政策的分歧不欢而散后,这还是子书昭第一次进宫来见他。
子书元冽还是有很多不满,但这件事他是乐见其成的。
爱情是抵挡不住权力的,就像他的沈宓也会想要一个健全的继承人来帮助她,去找别人。
希尔作为太女妃再合适不过了,知根知底,世袭贵族人丁稀薄,聪明漂亮,很能代表皇室。
子书元冽就暂时放下芥蒂,满意地笑:“你们终于想通了。订婚仪式就在春分举行吧。”
他看向殿外站得笔直的奥格里,“奥格里,你觉得如何?”
奥格里垂下眼帘,应了一声。
他在心中叹气,虽然他忠于陛下,但现在陛下的状态……是当准国舅还是继续帮陛下渗透殿下的侍卫队,奥格里还是分得清利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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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仪式并不盛大,只是在群臣的见证下暂拟出契约,然后昭告天下而已。
婚礼还要另寻良辰吉日,并且现下皇帝身体虚弱,一时半会儿不适合举办婚礼。
因为还没正式结婚,除了纷至沓来的贺礼和信件,子书昭和希尔的相处也就没什么区别。
各自在各自府上办公,照样商业合作挤兑教会,偶尔共进晚餐。
两人约法三章后,希尔对这个婚约并不那么抗拒了。
子书昭会得到奥格里的全力支持,都城的防御势力已经都在她的掌握之下,铁板一块。
蒂帕家族得到的利益就更不用讲。更何况她们说好了这只是一次合作,除了必要的场合配合外,互不干涉感情生活。
周围的闲言碎语全部转化为艳羡,虽然希尔自喻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但心里多少都顺畅多了。
毕竟二十四岁、已经成年八年的omega,还没有任何婚约,要承受的压力可不小,就算她是伯爵也不例外。
况且她对昭殿下并不是全无感情,她是很欣赏她的。
殿下在公学时成绩优异,马术高超,长得俊俏漂亮,政策开明,性格又好,欣赏她再正常不过。
真是个极好的联姻对象。
但是,她本可以不接受的,她本来不想接受的。
都是因为禾聿突然消失了,而且迟迟不见一丝踪迹。
禾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各个城邦都通了蒸汽机车的情况下,真的还存在这样的地方吗?
她不缺钱,不缺地位,如果禾聿还在,她根本不想接受联姻。
现在没有了禾聿这个选项,她也就无所谓了,这本就是她的命运,只是她一直推迟它的到来而已。
既然要联姻,那就接受一个最好的,整个帝国,不会有人比昭殿下更好了。
订婚仪式结束,希尔回到庄园,褪下繁复的礼服。
她召来伊泽尔,让他指挥着人把她和禾聿那幅双人画像挂到墙上。
希尔站在大厅,定定看了许久才回书房。
伊泽尔欠了欠身,“主人,这幅画挂在大厅,实是不妥。”
“又没有正脸,有何不妥?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画中是我和禾聿?”
希尔恹恹地翻着账目,“咱们都快把月满阁的酒水份额吃完了,维希斯就没一点反应?”
“她怕是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小事,您还没来得及看早上呈上来的情报吧?她似乎被昭殿下抓住了把柄?”
“哦?”
希尔放下手中的账本,从桌上那一叠牛皮纸中翻出今日的情报。她最近不爱看,因为大部分内容都是她派出去找禾聿的人传回来的,而他们往往没什么收获。
传信回来的是往北境方向行动的仆人。维希斯的某个使者被来源不明的一队人带走了,似乎是昭殿下派去的人马。
他们在伯兰城和威利亚城之间的某个小城镇听说的这件事,就推测使者是在回都城的路上被拦截。
“这么大的事,外面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伊泽尔无声的鞠了一躬,悄悄退出书房。
十分钟后,希尔从房间出来,直奔太女府。
见到子书昭时,她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短木箭。
“希里?你来找我,有事?”
希尔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她名义上的妻子。
早晨刚结束订婚仪式,子书昭还没来得及换下那套鎏金的alpha礼服,她慵懒地斜靠在软榻,阳光洒在黄金瞳上。
她对于她的到来,没有名义夫妻会有的那种尴尬、微妙、或是轻微的厌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希尔看不明白。
“你抓住了维希斯的使者,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的么?”
子书昭点头:“嗯。”
这话倒也没错。但这不是她监视她的理由。不然她怎么会知道她派出去的仆人在哪里,如何能将消息准确传进她耳朵里?
希尔还站在门口,子书昭从那根木箭上移开视线,看了她一眼。
“生气了?”
子书昭叹气。两人算是从小相识,年岁相仿,多少有些情谊,不然她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暗中找她合作、愿意和她联姻。
她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自己真的是alpha的话,现在这样对她和希尔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但偏偏……
她拉开椅子,上前按着希尔的肩膀让她留下来坐会儿。
“不是我监视你,那些人都是奥格里为了你的安全安排的,不过我确实默许了,”子书昭把桌上那叠纸张都给她看,“我认为把重要的信息同步给你很有必要,毕竟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体的。”
希尔低头浏览那些字迹,一言不发。
“萨麦尔被刺杀是何兰春、维希斯和小翌策划的,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我现在把消息按下,是因为一旦公之于众,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但父亲身体不好……”
子书昭轻咳一声,静了会儿,换了个话题。
“我知道你也在找禾聿。最开始你把她安排到我府上来我就知道。”
她又递给她那根短木箭,“这就是禾聿留下的东西。”
希尔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
“它救了法蒂玛,希里,你明白吗?”子书昭站起来,在书柜前踱步,“禾聿消失了,但她的发明在改变帝国。”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时局变化太快,就像几个月前她还能拿订婚来要挟子书昭放禾聿回港城见她,谁能想到现在,她快要和子书昭结婚了。
她承认禾聿有几分狡猾,从前把她骗得团团转,可是她如何能有撬动帝国的能量呢?
希尔眼前迷蒙起来,子书昭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只有手中木质纹理的手感越发清晰。
“什么意思?什么发明?”
子书昭顿住,“她没有告诉你么?她是十三夜的首领。”
希尔是听说过十三夜的。她知道她们被教会追杀。
她们是一群反叛者,她们宣称主神的一切都是骗局、世界上还存在更多的跃金矿、她们想开办平民公学……
至于这个组织为何创建、由谁创立、现任首领是谁,希尔是全无兴趣的。
她对于安斯奥夫没有那么虔诚的信仰,在家中摆放祂的雕像纯粹是因为社会和家庭的惯性。
对于开放平民公学,她也不反对。真正的强者是不会惧怕其他人的力量的。许多贵族不同意,不就是怕有了上升渠道,有人来抢他们掌握的权力和地位么?
虽为伯爵,但希尔不害怕这些。她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不管怎样都能搏得很好的生活。毕竟一位年轻的omega,斗掉那么多亲族旁支独揽家族大权,也不是一件易事呀。
她没有那些远大的目标和权力欲望。
十几岁失去双亲,她更想守好父母留给她的财富,找一个老实alpha,缓和她和叔父的矛盾,和她一起抚养德雷克顺利长大。
同时能多赚点钱,享受到更多山珍海味,自然是锦上添花。如果这个老实alpha还年轻、俊美,能够服侍好她,那就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虽然早知道找老实alpha的愿望破灭了,但她也没想到禾聿不老实得那么彻底。
希尔仿佛又回到了满屋信息素的房间,禾聿站在书房角落,弯眼笑着看她。她终于知道那满屋扰动的不可名状的潮湿是什么东西了。
她的仇恨、她的过往、她的欲望……她想让她知道,但她不会说。
她还以为在故乡的那晚,她说她想要爱,说她嘴硬心软,是又在戏弄她。
原来那是灵魂自作主张的求救。
希尔不得不想到她脸上的伤痕,她的北境口音,高天之上,她的那滴眼泪。
她知道她在心疼一个alpha,她已经完蛋了。
为什么不告诉她?子书昭又是怎么知道的?
希尔恍惚的回过神来,却见子书昭和她一样,在对着那支箭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