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密不透光地方。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已经瞎了。
空气闻着是潮湿的,身后是冰冷石墙,手掌抚过地面,全是泥灰。
他抬起手臂,感觉到手腕上多了一样冰冷的重物。
“哐啷”
是铁链的摩擦声。
四周安静的可怕,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枯荷什么都听不见。他手指轻轻一抖,一点磷火亮起。
此刻灵力被封,没有符咒法器,枯荷眼前的那一点火光,只比一只萤火虫稍亮些许。
“放我出去...”
枯荷无助地轻喊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盼来了开门的声音,虽然他根本不知门在何处。有人提着灯走了进来,烛光晃得枯荷睁不开眼,他连忙举起手,遮在眼前。
“手给我拿开!”
下人低声地吼着,把提灯凑得更近,仍然不满意,又一把抓起枯荷的头发,粗鲁地仰起他的脑袋。
枯荷缓缓睁开眼,便看见了金暮朝那半张阴邪的脸,觉得对方戴着的面具稀奇,他有气无力地道:“说起来,你怎么戴起面具了,最近姑苏的姑娘们喜爱这玩意么......”
金暮朝闻言,愤然上前,瞪着枯荷,一字一句道:“你是真不知假不知?”
枯荷没懂她意思,苦笑道:“那当然是真的,我不过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这点你最懂了。”
金暮朝顿了顿,若有所思,这次再见对方,的确没看到枯荷之前一直背着的银剑,沉默良久,她道:“彼岸姑娘,和你有何关系?”
“啊?”
一听对方提到彼岸姑娘,枯荷都有些懵了,愣了片刻后,他道:“这是我给彼岸剑灵瞎起的名字...但其实这人...不存在...吧?”
枯荷不善说谎,金暮朝是知道的,但即便对方对自己被刺伤破相一事毫不知情,也不妨碍她在枯荷身上寻仇。
“哼...”
瞧金暮朝这反应,枯荷暗自琢磨了百遍,还是没搞明白对方为何会提“彼岸姑娘”四个字。
金暮朝不再多言,只是长袖一挥,身后瞬间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灵体。灵体被浓浓怨气缠绕,与之前暗巷所见的凶灵如出一辙。
枯荷见状,惊道:“近来姑苏出现大量凶灵...是你!?”
这家伙莫非是号令恶鬼,强制结契了?可是此举十分凶险,一个不曾修习鬼术者,怎能在短时间内到达如此境界?
“谁那么缺德教你做如此危险之事?你不要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暮朝笑声刺耳,“这世上就只准你使妖术?这些日子...我跋山涉水,为习鬼术,九死一生,如此费尽心思,只为我金家之仇.... 只为对付你这个孽障!!!”
“你的家事别赖我头上!!” 枯荷一脸冤枉,道:“不是我吓唬你,召凶灵会被反噬的啊!!”
话到此处,枯荷又疑惑了,眼前的金暮朝显然神智清醒,毫无被反噬之相,可她此刻所控的厉鬼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人能承受的数量,身为契者,她怎可能抵御恶鬼身上那庞大的怨气?
金暮朝扬起阴笑,道:“你可听说过‘噬主’?”
“......?”
见枯荷缓缓摇头,金暮朝笑得更阴森了。
“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是个不畏惧怨气的怪物,根本不需要噬主。”
她招了招手,身后的黑色灵体便缠绕在了枯荷身上。
“唔...!”
被厉鬼袭身,枯荷眉毛一皱,连吸一口气,企图催劲除怨,无奈身上没多余的力气,最后只能任由黑烟在身上乱窜。他身体虽有不适,但脑袋不至于变得疯狂。
“他...居然没有七窍流血?!” 一旁的下人惊呼了起来。
贪婪的商贾发现隐秘的商机,就犹如饥饿的猎手瞥见垂涎欲滴的猎物,只见金暮朝两眼一亮,面容狰狞地道:“我猜得果然没错...从今往后,无需另寻噬主,野鬼的怨气,他一人便能承受。”
“你...!” 枯荷明白了什么,猛然抬头,道:“噬主难道是承受怨气反噬之人?”
若是能将怨气强加于他人身上,契者便能不惧反噬,随心所欲地与野鬼强行结契。
“妙!实在是太妙了!” 一旁的下人狂喜地道:”若是能把乱葬岗的野鬼全部抓回来作苦力...金玉堂得省下多少开销!!不愧是堂主!!”
“做你的美梦去!谁要给你们当噬主!”
枯荷当即吼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 金暮朝似乎已有打算,笑着对枯荷道:“但你终究是会答应的。”
她对那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有所意会,转身离开了地牢,过了一会儿,他拖着一个男童回到了牢房。
男童手脚上都拴着铁锁,他脸色苍白,神色惊恐,双目呆滞,好似有些神智不清。金暮朝伸手抚过男童的脸,对枯荷道:“你看看...这脸蛋多漂亮...可惜了...”
枯荷心中不由升起了不安,道:“你...把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 金暮朝轻描淡写地道:“他本是我们家的契儿,有着无邪的相貌,是客官们最中意的,结果...他不好好珍惜机会,竟敢出逃...所以,我把他变成噬主了。”
“......?!”
“我发现...心思越是单纯的人,越能承受怨气...我看他跟你有几分相似,便忍不住地想折磨他。身为噬主,他居然已经撑了一月之久,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其他人,一般都撑不过七天就暴毙了呢。”
“金暮朝...!你快放了他!”
枯荷嘶吼着,发狂地挣扎,可那锁着他的铁链牢固地钉在墙上,纹丝不动。
金暮朝不紧不慢地道:“你一人在地牢寂寞,我便找了他来陪你,噬主的事情,你慢慢考虑。”
“慢着...!你先放了他!”
枯荷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金暮朝的衣脚,语气里多了一丝哀求。金暮朝厌恶地抬起脚,一脚把枯荷踹到了墙上。枯荷一声闷哼,捂着胸口,疼得无法动弹。
金暮朝满意地甩了甩衣拜,留下男童,扬长而去。
地牢里恢复了安静。
枯荷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对着眼前的男童招了招手。
“嘿...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坐在墙角,呆滞地望着地板,没有任何反应。枯荷又一连喊了好几声,对方仍然是一动不动,他便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儿,男童开始低声哭泣起来。枯荷往他身边挪了过去,奈何有铁链扯着双手,他碰不到对方。
“你能...靠过来一些不?”
男童越哭越厉害,身上开始渗出了黑烟。
“你快过来!”
枯荷着急了,他不顾自己被铁环勒红的手,拼了命地向男童伸去。随着黑烟越渗越浓,男孩从哭泣变成了嚎哭,于是枯荷一咬牙,奋力一扯,任由铁环在手臂上刮出了血痕,指尖终于碰到了对方的手肘。
然后,枯荷用尽一身力气,挤出些许除怨之力,从指尖传到男童身上。
黑烟瞬间消散,男童身子猛然一抖,似是忽然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看枯荷,双眸里有了神。
“...我在哪里...?”
见对方恢复了神志,枯荷松了口气,垂下了手臂,轻声道:“你...先过来,坐在我身边好吗?”
身处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男童显得有些胆怯,迟迟没有动作。
枯荷冲他笑了笑,又道:“这里太黑了,哥哥好害怕,你坐过来,陪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这句话对他倒起了作用,男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枯荷的手。
“以前我也怕黑...但是...习惯了就不会怕了。”
枯荷当然不是真的怕黑,他只是想把对方哄到自己身边来罢了。见男童竟反过来安慰自己,枯荷忽觉鼻子一酸,哽咽道:“那在哥哥慢慢习惯之前,你不要放开哥哥的手好不好?”
如此一来,怨气发作之际,他便能随时压制。男童点了点头,枯荷心安了少许。
“谢谢你...哥哥有些累了...要睡一会儿...记住...你如果哪里不舒服,马上摇醒哥哥...”
在灵力被封的状态下强行催动除怨之力,已经耗尽了枯荷所有的力气,虚弱地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晕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枯荷忽觉有人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手,便慢慢醒了过来,他感觉到身边的人抖的厉害,神经一下子紧蹦了起来。
男童见枯荷睁开了眼,苍白的嘴唇颤抖道:“对不起...弄醒哥哥了...”
“哥哥不累,” 枯荷连忙起身,“不是说好了...不舒服要叫醒哥哥的吗?你现在感觉如何?”
男童缩紧身子,语无伦次地低声道:“...感觉..心好痛...有的人...很痛苦,他们想离开,但是...走不了...我替他们...难受...慢慢地...想离开的...好像变成了我自己...”
“他们”,大概指的正是那些被金暮朝强行结契的亡灵。
枯荷紧紧地抱住男童,安慰道:“不要去想‘他们’了,我们说点其他好玩的事情,你...喜欢萤火虫吗?”
“喜欢...” 男童点了点头。
枯荷伸出手掌,两个的小磷火虫从手心里飞出。
“抱歉...哥哥现在只有两只小萤火虫...以后...我带你去看成千上万的萤火虫。”
男童开心地笑了。
枯荷摸了摸对方脑袋,又道:“对了,哥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枯荷,你呢?”
“枯荷哥哥...我叫栖音。”
“栖音...” 枯荷温柔地笑了笑,“真好听的名字,你累吗,要不要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栖音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觉了,闭上眼睛时,他们的哀怨声会变得更清楚,即使睡着了,也会梦见他们。”
枯荷心疼地咬了咬牙,道:“来,你躺在哥哥身上。”
栖音乖乖地躺了下来,枯荷把手轻轻地按在对方的心脏上,竭尽全力,再次往栖音体内输了些许除怨之力。
两个磷火虫飞至栖音眼前,枯荷柔声道:“你想象一下萤火虫满天飞舞的情景,慢慢闭上眼睛。”
栖音闭了眼睛,呢喃道:“枯荷哥哥...你的手...让我觉得心窝暖暖的。”
枯荷欣慰地道:“还会听到声音吗?”
栖音拽着枯荷的衣角,嘴角挂了一丝笑容,道:“现在,只听到枯荷哥哥的声音。”
枯荷轻声道:“那你现在乖乖睡一觉,好不?”
栖音轻轻地呓语了一声,便进入了梦乡,这是他数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枯荷虚脱地靠在冰冷地石墙上,暗自决心,无论如何,定要带栖音活着走出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