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再次打开时,数日已过,金暮朝带着下人走进地牢,见枯荷与栖音两人互相依偎着,由衷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果然是...物以类聚。”
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随从,随从便走上前来,径直扒开枯荷的嘴,把几颗药丸塞进了他喉咙里,那一气呵成的动作,恰到好处的深度,叫人根本无从反抗。枯荷干呕着咳了两声,怀中熟睡的栖音也随之惊醒,睁眼一看金暮朝来了,他惊恐地立即坐起身子,挽紧了枯荷的手臂。
“金暮朝...” 枯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想好了...让我当你们的噬主。
金暮朝笑得脸都扭曲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着急答应了?”
面对金暮朝的挑衅,枯荷一句都不想反驳,只道:“把栖音放了,我替他承受所有怨气。”
金暮朝蹲下身来,笑道:“我若是不放呢?”
枯荷缓缓握紧拳头,无言以对,此时的他只想尽快减轻栖音的痛苦,因此不管金暮朝放不放人,他都愿意成为噬主。
“我早就说过,你终究会答应的。” 金暮朝看了一眼栖音,揶揄道:“这孩子还挺精神,我也不缺噬主,你不妨再等等?”
金暮朝仿佛把枯荷的性子都摸透了。
当初,那谎话连篇的李元昊把枯荷哄骗得团团转,枯荷依旧执着地想带他逃离姣人馆,善良的人,玩弄起来总是容易的。
“不用等了...放了他…我随你怎么样都行…”
枯荷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他双眼无神地望着金暮朝,完全是一副任由对方宰割的模样。金暮朝望着这样的他,嘴角都在兴奋地抽动,让下人解开栖音身上的铁链后,她拔出一把匕首,面目愈发狰狞。
“他已自由,那么...我们不妨开始吧?”
枯荷盯着那把利刃,也不知金暮朝准备做什么,她的表情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一样,看得直叫人发毛。
“害怕了?” 金暮朝捕捉着枯荷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枯荷干笑着回答道:“你看着是挺吓人。”
枯荷向来惧怕匕首,但金暮朝此时的狰狞竟然比匕首还可怕的几分,她什么也没解释,就忽然扯住自己的衣领,顺着布料一刀劈下,刹那间,衣服就被利索的给扒光了。
上半身忽然变得凉飕飕,枯荷微微打了个哆嗦,惊道:“......你...要做什么...”
只见金暮朝把刀尖抵在自己手心上,动作缓慢地割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然溢出,淹没了掌心的纹路,她身后的随从吓出了一声惊叫,连忙上前阻止。
“退下!”
金暮朝侧头吼了一句,随从应声跪地。
枯荷看懂了她的意图,叹道:“我还真是荣幸...让您不惜自伤玉体,以血涂阵。”
金暮朝阴笑着,指尖蘸上鲜血,移到枯荷胸前,至上到下,画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符箓:“我的血,能使你与我的契鬼紧密相连,这样...你便能分得更多的怨气...”
栖音既已是噬主,一下就明白了即将发生何事,他焦急地握住了枯荷的手,低唤道:“枯荷哥哥...”
枯荷侧头,看着栖音,挤出一丝笑,有力地回握了对方的手,安抚道:“不怕,很快就没事了。”
金暮朝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极致的轻柔,并非因为疼惜眼前之人,而是为了精准地描绘噬主血阵。
指尖在肌肤上反复划动,对方的每一次触摸,都让枯荷感到作呕,他侧开脑袋,默默忍受着,把嘴唇咬得毫无血色。
“你不喜欢我这样?”
金暮朝掐上枯荷的下巴,硬把他的脸扭了回来。枯荷不想与对方那扭曲的脸庞对视,干脆闭紧了双眼,然金暮朝不依不饶,继续贴近,逼得枯荷的后背都贴到了石墙上。
“不喜欢就对了...” 她将指甲用力嵌进枯荷的肌肤,欣赏着对方因疼痛而微微皱眉的表情,一脸欢愉地道:..这样...你才有被蹂|躏的价值。”
漫长的煎熬过后,血色纹案布满了赤白的上身。
“简直是...太美了...”
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金暮朝雀跃痴狂,她将指尖触在枯荷额头,朝他打入自己的灵力后,地牢之内黑烟四起,噬主符箓黝光闪烁,随即变得灼热滚烫,仿佛有千根针窜入肌肤,刺痛着枯荷的每一寸神经。
鲜血像是活了过来一般,拼命地往身体里猛钻。
“呃啊啊啊————!!!!”
疼痛难忍,枯荷终于喊了出来。
徘徊的黑烟回应着哀嚎,通过那由血水建立起的连接一缕一缕地渗入了枯荷体内,每一股的怨气都会带来钻心刺骨的痛,填满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金暮朝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品味对方痛苦的面容,聆听对方挣扎的呻|吟。最后,一切的疼痛终于在血咒完全渗入体内后停息下来,当枯荷缓缓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瞳竟变成了淡金色。
“哎呦...” 望着眼前这瞳色妖异之人,金暮朝兴致盎然道:“这该不会是...妖怪显形了?我可没听说过...噬主之阵,还能把人变成怪物。”
但枯荷并无意识到自己双瞳的异样,只是低声道:“...满意了吗...快放了栖音,你不再需要其他噬主了...”
“放了他也无妨,不过...” 金暮朝阴阳怪气地拖长语调,道:“方才我忘了提醒你,他既已成为噬主,就没有回头路了。”
此言犹如五雷轰顶,击得枯荷脑袋一片空白。
“...你是说...噬主契约...无解?“
“或许有吧。” 金暮朝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笑道:“反正我是不知如何解契,也不需要知道。”
对于金暮朝而言,低贱之人的死活她根本毫不在意,今日死了一个噬主,明天还有下一个。
枯荷苦不堪言,愤恨地砸下了拳头。
他本以为能替栖音成为噬主,才决定忍气吞声地让人随意摆布,可如今自己承受的痛与耻辱,根本就无法根除栖音的契约。
金暮朝先是给了希望,再残忍地撕碎了希望,从被擒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是她设下的套,一个让枯荷无从反抗,生不如死的套。
“说起来,你不是颇有鬼道天赋么?你不妨在此潜心研习解契之法,说不定...那孩子还有救呢。”
金暮朝捂着嘴角,狰狞地嘲笑。
栖音虽已恢复自由身,但在噬主结契的过程里,他始终守在枯荷身边,不打算转身离开,他握紧对方的手,低声道:“枯荷哥哥...我留在这里陪你。”
枯荷闻言,望向栖音,淡金的眸子里闪着泪光。
“这就对了...死,也要死在你枯荷哥哥的眼前。”
留下这句话后,金暮朝便离开了地牢,很快,强忍的眼泪终于掉出眼眶,枯荷哽咽着,用几不可闻地声音道:“栖音...我...怎样才能...救你...”
栖音拾起破碎的衣服,披回枯荷身上,温声道:“枯荷哥哥,不说这个了,我们聊一些...开心的事情。”
之前安慰栖音时,枯荷也说了类似的话,现在对方有样学样,反过来安慰起了自己。枯荷无力地把脑袋埋在栖音肩上,道:“哥哥没用...保护不了你,还尽让你来安慰我...”
成为噬主后,他逐渐能听见鬼魂的悲鸣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声音十分遥远,只有闭眼凝神的时候才能听清楚他们在低语什么。除此之外,枯荷总能感觉到一股流淌在身体里的压抑,情绪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了,时而亢奋,时而愤怒,时而忧伤,时而狂躁,转变得毫无理由。
鬼魂诉说着各式各样的往事,有的因蒙冤而死,有的被陷害而亡,有的被盗匪劫杀,有的意外失了妻女。
有一天,枯荷对着前方的空气,毫无来由地道了一句:“栽赃你的是谁?”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开口说了话,直到一旁的栖音用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他的脸,他才回过神来。
“枯荷哥哥,你在和‘他们’说话吗?”
“...我刚刚说话了?”
栖音点了点头,道:“我也跟‘他们’说过话,但是,他们听不进去。”
“抱歉...” 枯荷浅浅一笑,摸着栖音的头道:“我不该听‘他们’说话,还好你在,提醒了我。”
话虽如此,但亡灵的声音一天比一天近,他们不甘、愤懑、怨念的情绪也一次比一次清晰,枯荷的神志也一天比一天混乱。
为了让枯荷承受更多的痛苦,金暮朝在外头不计后果地搜刮野鬼,日子越来越难熬。
唯一让枯荷庆幸的是,噬主怨气被分担之后,栖音完全恢复了神志,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在自己清醒的时候陪自己说话。栖音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次又一次地揪着自己,把自己从哀鸣的深渊中拉回现实。
可惜清醒的时间,终究是越来越短。
枯荷总是陷在一片漆黑的幻觉世界,那里飘荡着数不清的恶灵,他们高声悲鸣着,对着枯荷穷追不舍。枯荷不断地逃,从不停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一直奔跑。
直到一天,他发现了一片净土,那处没有恶灵,没有哀嚎,只有一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碎片,浮在空中,散发着温暖。于是,这个秘密的角落成为了枯荷唯一的庇护所,他躲在此处,停止了奔跑。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枯荷只想永远沉睡,即使有人呼唤,他充耳不闻。日子一天天过去,呼唤声越来越近,枯荷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把自己藏得那么深,是打算再也不醒过来了?逃避又有何用?”
映入眼帘的,是那位穿着白衣的女子。
“彼岸姑娘...?”
女子神色严肃地望着枯荷。
“......我说错了...” 枯荷摸了摸脑袋,自嘲一笑,道:“你是重晚晴。”
连重晚晴都出现在了幻觉里,自己多半已经疯了。
只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沉声道:“解开噬主契约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杀了契者。”
“杀了金暮朝?”
枯荷闻言,失心疯地大笑起来,道:“灵力尽失,被囚地牢,我就是废人一个,怎么杀?!”
重晚晴蹲下身子,语重心长道:“没有灵力,你还有怨气,要知道,怨气可比灵力霸道的多。”
说着,她托起枯荷的手,一团黑烟从掌心升起。
“使用怨气...?你...居然要我...学金暮朝?”
枯荷收回手掌,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掐灭了那股黑烟。
重晚晴见状,微微蹙眉,片刻,她又道:“再不动手,你会后悔。”
枯荷不解道:“...此言何意?”
“...枯荷,你没有选择了。” 重晚晴一声叹息,道:“栖音他已经...快不行了。”
枯荷瞪大眼睛,道:“你...骗人...栖音...栖音他明明好好的...”
“别天真了。” 重晚晴凝重地摇了头,道:“他虽神志清醒,肉|体却早被怨气蚕食殆尽了,他一直在硬撑着想陪你到最后。再不醒来,你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闻言,枯荷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怎么会...” 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失神地道:“醒来......我...要醒过来...”
重晚晴消失了,枯荷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他疯狂地奔跑,可无论跑多远,面前还是黑。
“醒过来啊!”
枯荷根本醒不过来,他崩溃地跪倒在地,疯狂砸着地面。
远处传来了栖音的声音。
“枯荷哥哥...我要走了...好想再和你说多一点话,可是我没用,叫不醒你。”
枯荷嘶吼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哥哥在这里!!”
“...你不要难过,我...本来就活不长了,所以...我的离开,不是因为枯荷哥哥没能留住我。”
枯荷泣不成声。
“枯荷哥哥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人,就像太阳一样,让我觉得不再孤独...如果以后能再见到你...记得...带我去看萤火虫...”
远处的话语戛然而止,这是枯荷最后一次听见栖音的声音。
最后的稻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