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是从后门溜进红河雨的。
王小二当时站在梯子顶整理商柜,枯荷冲进来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踢倒了木梯。王小二吓得大吼一声,以为自己就要摔下去,他拼命挥臂挣扎,企图找回平衡,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摔不下去。
“喊什么喊,你就算摔也摔不死。”
枯荷毫无歉意。
王小二吼道:“还不是你!非要咱们用脚走路,我都快忘了我还能飘了!”
“不错啊,这么听话。” 枯荷咧嘴一笑,又道:“兄弟,最近可有人来找过我?”
王小二想都没想,道:“没有!”
听完这回答,枯荷有些沮丧,但随即他又气呼呼地道:“若有人来找,就说我不在。”
王小二眼珠一转,道:“怎么?做亏心事了?还是不想交铺租?”
“这...” 枯荷被问得一怔,立马看一眼一旁算账的钱伯伯,道:“钱伯伯,咱们进账如何?交得起铺租吗?”
钱伯伯拿起毛笔,在纸上圈出一列字后,悠悠地飘了过来,把那纸递给了枯荷。
枯荷一看,瞪大了眼,惊呼道:“咱们欠了那么多钱?!”
“欠什么钱了...” 钱伯伯抚了抚胡子,“你不是问进账吗?”
枯荷一听,更惊了:“咱们赚了那么多钱?”
王小二道:“你开张的时候,分文没花,怎么亏钱?”
“哈哈哈...也是...” 枯荷笑的合不上嘴,伸手道:“钱伯伯,快给点零花钱,身上刚好没钱了。”
“先给我画一千张磷火符去,” 王小二往楼上一指,“不交货别想拿钱。”
枯荷“切”了一声,道:“我可是掌柜,哪有店小二给掌柜发工钱的道理?”
“不画就不画,” 王小二没好气道:“明儿个客官找我要货,我就说没有,别家找去。”
“别别别!” 枯荷陪笑道:“我画还不行嘛,说起来,我又有新点子了。”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抄起一根鸡毛掸子,用不律在木棍处刻下了复杂的符箓后,对王小二道:“来,伸出手,保持灵体化。”
王小二虽不想搭理他,但凭着他多年被枯荷纠缠做试验的经历,手不由自主地就伸了过去。于是枯荷倒抡起鸡毛掸子,用木棍部分,对着王小二那半透明的手,狠狠抽了过去。
那本该穿过灵体的木棍,竟重重地打在了王小二手上。
“我操!!”
王小二疼得倒抽一口气,把手缩了回去。
枯荷哈哈大笑:“怎么样?这是我发明的‘哭丧棒’。咱们进一批柳木棍,刻上我的特制符箓,再卖出去。这样一来,只要客官看哪只鬼不顺眼,就可以随时抽他们了。我连叫卖的口号都想好了:“手拿一根鸡毛掸,人人都是白无常”,你们觉得如何?”
“如何你个头!” 王小二气得一把抢过鸡毛掸子,对着枯荷一顿猛抽。
接着几天,王小二手举鸡毛掸,监督枯荷画符,枯荷为了不被抽,没日没夜的干活,累趴的时候,就会暗自庆幸手里起码还有不律。
一天夜里,枯荷忽然很想吃乳酪酥,便向钱伯伯讨了点零钱,一个人跑到夜市,找小贩买了一份,孤零零地坐在河边柳树下吃了起来。
只是这次的乳酪酥,好像没有上次的香,吃着吃着,枯荷生起了闷气。
“听雨个混蛋...居然还不来找我。”
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气呼呼地扔进了水里。
“我都跟别人跑了,他不着急吗?”
离开夷陵时,枯荷留给风听雨的那封信是这样写的:我与松文私奔去也,勿念。
当时的风听雨皱着眉头,好不容易读懂了枯荷那惨不忍睹的字迹后,即使心中焦虑万分,他还是噗嗤地笑了一声。
枯荷临走前,为了不让小七偷偷跟在自己后头,便趁着那团白毛打瞌睡的功夫,对着他布了一道禁锢咒阵。
“他不会还以为我在寻三生族吧...”
正当枯荷自言自语时,身后有脚步在缓缓接近。
“...枯荷公子?”
枯荷闻声扭头,竟是熟悉的面孔。
“秋灯兄?!” 他跳起来,兴奋地道:“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真的是枯荷公子,” 耿秋灯微微鞠躬,道:“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你去了夷陵吗?”
枯荷尴尬地道:“啊哈哈...之前的确是在夷陵,现在...回来了。”
耿秋灯道:“风院长...没和你在一起么?”
枯荷支吾道:“没...没有。”
耿秋灯苍白地笑了笑,又道:“我就随便问问,刚好灵虚岛积压了好些公文,等着他处理呢。”
“这样...” 枯荷嘟哝着,才发觉对方的面容有些憔悴。
“秋灯兄,你好像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
耿秋灯道:“有劳公子挂心了,最近...公事繁忙,有些疲惫。”
“公事?” 枯荷扬起眉毛,道:“这么晚了你还在忙公事?风听雨那个黑心商贾是丢了多少事给你?他多付你工钱了没?
耿秋灯迟疑道:“其实这几日...镇上忽然来了不少怨灵,许多街边的小贩,晚上都不敢出来做生意了。所以我...想尽自己绵薄之力,为民除害。”
“你在捉鬼除灵?” 枯荷连忙拍了拍手,扫掉指尖上的乳酪酥渣子,道:“正好我闲得慌,走,咱们一起打架去。”
“...若是公子愿意与我一同前去除灵...那真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耿秋灯抿了抿嘴,挤出一丝笑容,于是枯荷随着耿秋灯钻进暗巷,找了一处堆满菜筐的角落头,躲了起来。
耿秋灯道:“他们晚上常出没于此,我们先稍等片刻。”
枯荷不以为然,道:“干等着做什么,先布阵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操控着不律,在空中开始作画符箓。一眨眼的功夫,巷子里便被枯荷布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阵法。
一旁的耿秋灯看得是目瞪口呆。
“一阵子不见...公子的法力,又长进了不少...”
枯荷得意地笑了笑,道:“对了,梦回姑娘呢,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闻言,耿秋灯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微顿了一下。
“梦姑娘回乡探亲了。”
枯荷光顾着布阵,并没捕捉到对方的异常。没等多久,头顶忽然压来一片漆黑的云,定睛一看,居然是成群结队的黑色怨灵。
“这...” 枯荷惊讶地张大了嘴,道:“怎么来了这么多?!”
他立即转头,在耿秋灯四周布下了净心咒阵:“你离他们远一点,如此多怨气,一般人可吃不消!”
“公子!那你怎么办?” 耿秋灯神情有些犹豫。
枯荷嘴角一扬,道:“我不是一般人。”
下一刻,那片黑冲着枯荷压了过来,枯荷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毫无惧色。就在怨魂要冲到眼前时,咒法从四方袭来,缠得它们无法动身,霎时急停在了空中,枯荷趁机端详眼前挣扎着的恶鬼,发觉它们身上的怨气有些不同寻常。
“秋灯兄,你知道这些冤魂的来头吗?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夹杂着好几股不同的怨气...”
枯荷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尝试去用言语来形容他感觉到的异样。
“就好比...你招来了一个凶鬼,凶神恶煞,满身黑烟,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可是你竟然还嫌它不够凶,又另寻了更多的怨气,强加在这凶鬼身上,如此一来,这只凶鬼就变得更加狂躁残暴,难以控制。”
耿秋灯沉默半晌,低声道:“不愧是公子...一下便能看出端倪,但我...并不知这些冤魂的来历。”
枯荷装腔作势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没事,咱们可以问。”
一般来说,怨气如此之重的鬼魂,不在净心咒里呆上个十天半月,根本恢复不了神志。因此,对枯荷来说,这是试探自身除怨之力的好机会。
他径直把手伸向了其中一个厉鬼,这个举动把耿秋灯吓了一跳。
“枯荷公子!危险!”
枯荷并不理会耿秋灯的阻止。触碰灵体的那一瞬,浓郁的黑烟窜上指尖,脑海响起悲鸣。他皱起眉头,将大量的除怨之力聚集手心,与对面那凶蛮的怨气对抗着。
纯粹的怨气,会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一切,某种程度而言,除去纯粹的怨气比除去炼化成黑焰的执念更难。寻常人若是被这怨气袭身,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必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而枯荷却只是冒了几颗汗珠。
缠绕灵体的黑烟逐渐退去,而耿秋灯的表情,也慢慢从惊吓转成了惊愕。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枯荷的双眸发出了金色的光。
黑烟完全散去后,一个瘦弱的女鬼现出了原形。
“对不起...呜呜...求求你...放我走...”
她缩成一团,不住地哭泣。
枯荷轻轻地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柔声道:“别哭,已经没事了,我不会伤你,你能先告诉我,是谁把你们弄成这幅样子的吗?
女鬼抬起头,见眼前之人一脸无害,身子便渐渐停止了颤抖。她啜泣着回答道:“我...我本在坟头前徘徊...后来被抓去了...金玉堂...”
枯荷眉毛一抬,道:“金玉堂?”
这时,那女鬼瞥见了走过来的耿秋灯,忽然大惊失色,喊道:“公子小心!!...就是他...就是他!”
“他...?” 枯荷有些莫名其妙,道:“秋灯兄跟金玉堂有何关系...”
没等枯荷反应过来,耿秋灯便重重地在他身上点了几下,枯荷大眼一瞪,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使不上劲儿了。
“秋灯兄...?你对我做了什么?”
耿秋灯神情复杂地望着枯荷,半晌,才道:“枯荷...对不起...”
枯荷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惊觉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灵脉被封,法力减弱,布下的法阵不堪怨气的冲击,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没了法阵的束缚后,那女鬼仓皇而逃,其余的凶魂也各自散去。
耿秋灯随即出手,反扣住枯荷手臂,枯荷反抗了两下,没能挣脱。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饰品碰撞的清脆声响,一个曼妙的身影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
“我没料到...这么多厉魂...竟都动不了你...”
说话的女人虽戴着个半边面具,被遮住了部分容颜,但枯荷立刻认出了她的声音。
“金暮朝...”
金暮朝冷冷地看着枯荷,若有所思。
“...我总算是明白,父亲当初为何想拉拢你了。耿秋灯,把他带到府上,他还有用。”
“耿秋灯!” 枯荷使劲儿挣扎,扭头对身后之人道:“你为何在替金暮朝办事?!”
耿秋灯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的后颈重击了一下,于是枯荷闷哼一声,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