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未归,崔府已经大变样了。不知是不是崔筵的手笔,府中换了不少人,特别是桃施的听竹轩。
“主母,年货的单子,还请您过目。”阿春端来一沓帖子,简直让她梦回几月前学礼仪之时。
桃施摆摆手,朝椅子上一倒,单手扶额:“我的天,我才刚回来诶。”她坐起来,“去,给管事的拿过去,你就说主母叫他自己定夺。”
阿春踌躇,端着盘子不知如何是好。阿满恰巧端来一份蒸梨:“主母叫你去就去,还愣着作甚?”
得了令,阿春才敢迈步。
桃施早就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浓郁梨香,嬉皮笑脸的接过,“还得是家里好。”还烫着的梨肉滚到舌苔尖,她一下弹坐起来,连忙张开嘴扇动:“呼呼——”
阿满哪里想得到她这般猴急,撒开腿就要去拿水,却迎面和狂奔过来的女人撞上。
“哎哟——”女人吃痛叫一声,她看清是谁后赶紧跪下认错。
徐琰拍拍裙边,手一抬,转身走到桃施面前。瞧瞧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蒸梨,又望望一旁跳起来的桃施,嫌弃撇嘴。
“你来做什么?”这种糗样被人看见,桃施语气自然不好。
“嫂嫂,你能看见了!”徐琰一把拉过桃施的胳膊,亲昵的挽着:“我就知道还是崔筵有办法。”
桃施却不吃她这一套,食指将她脑袋往外戳:“诶诶诶,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哪有什么事啊。这不是听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嘛。”徐琰垂眸,食指对戳,“你走了后都没人陪我玩了。”
亭檐上突然滑下一堆雪,桌上的蒸梨也没再冒热气。桃施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舒坦极了。
“吃什么梨啊,咱们今天吃羊!”徐琰夺过她的勺子,眉梢上挑,朝身后叫一声,立马就有人抬上来一只烤好的羔羊。
这下,桃施更不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了。
奴仆将小刀摆好,在徐琰的示意下给她切了肉最嫩的那块。
“究竟何事?”
被戳穿了心思,徐琰有些忸怩:“就是……就是……”
桃施将头凑上前,双眼瞪大,像刚出生的狸奴。
“同昭归国了,圣上给她办了洗尘宴,世家贵女都去了。”徐琰紧紧捏着拳头:“出嫁前就看她不顺眼了,如今回来了还是这般傲气。竟然当众给我难堪,还摔破了我一直带着的玉佩!”
同昭公主,圣上最小的女儿。五年前时局动荡,她被迫和亲。因此圣上对她很是亏欠。这次丈夫亡故后,当即就将她接了回来。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所以,你要我帮你教训她?”桃施挑眉。
徐琰闻言立马将她嘴捂住,左右环视一圈,松了口气。“她可是公主,我怎敢?”她语气软下来,浓密的睫毛扇动,“就小小的,小小让她吃痛就行了,反正你武功这么厉害。”
她可是见识过桃施的武功,教训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简直是绰绰有余。一想到同昭被揍得鼻青脸肿,哭着向她求饶的场景,她就没忍住笑出声。
手边的皮质小刀突然被插进羊肉中,吓了徐琰一跳,连忙从桃施身上起来。
“不要。”拒绝的干脆利落。
“就要嘛就要嘛。”徐琰妄想用可爱迷惑桃施,可她心比石头硬。
徐琰突然站起身,“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她不顺眼吗?”
桃施插了块羊肉进嘴里,摇摇头。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可是你夫君的爱慕者!小时候就一直缠着崔筵不放,哥哥前哥哥短的,咦,真恶心人。”徐琰挑起眉学着她的语气。
“崔哥哥,夫子上课教的这句诗我还不太熟,你能教教我吗?”
“崔哥哥,徐琰同我说你要去狩猎,可否带我一个?”
“崔哥哥崔哥哥……”
……
徐琰双手抱臂,好声没好气:“若不是崔筵是个正人君子,我现在就要叫她嫂嫂了。”
桃施道:“崔筵为何不答应?”
“你傻啊。崔筵和你的婚事可是上一辈早早定下来的,谁也退不得。更何况他向来洁身自好,怎么可能还会招惹其他的小娘子。”
桃施品出点不对味:“他之前喜欢‘我’?”
徐琰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你真的不考虑帮帮我嘛。”她抓住桃施的胳膊,眼睫轻颤。
“到时候再说吧。”
桃施现在思绪有些乱。若是崔筵喜欢魏茗清,那自己不就成了夺他妻子的恶人了?不对不对,她拧眉,新婚夜之前他并未认出自己的样貌。
可那魏茗清又是何方人物,为何她俩会长得一模一样,她还凭空消失了。
寒风卷起几片雪花吹进桃施脖颈,她凉得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时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阿春走进,朝两人福身请安:“主母,主君说他今晚会晚些回来,你自己用完晚膳就早点歇息。”
恰巧徐琰的贴身婢女俯身在她耳畔窃窃私语几句,她猛地一下拍桌站起来。
“天杀的同昭,竟然使这腌臜手段!”
话音刚落,她就抓住桃施的手腕急匆匆的往外跑。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桃施手上还拿着插着羊肉的小刀,慌乱中一口咬进嘴里。
徐琰别过头:“抓奸——”
面完圣,崔筵就被同昭留了下来,说是许久未见,正好一齐去拜见皇后。当年崔母逝世,崔筵被皇后养了一段时间。对方将这个理由摆出来,崔筵自不好拒绝。
坤宁宫,金笼麝香正徐徐上升。
“听说筵儿在江南破了一桩奇案?果敢聪慧,实乃我大郢得力之将。”
“娘娘谬赞。”崔筵垂眸,宠辱不惊。
皇后看向崔筵旁的女人,悠悠道:“这般客气作甚,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论起辈分,崔筵应唤皇后一句皇嫂。
她看向崔筵,搁下茶碗,轻叹一口气:“本宫近几日也忧愁参半。”
同昭闻言,赶忙凑上去:“母后,何来忧愁?”
皇后轻戳了下她额头,“还不都是因为你。好不容易回家,我甚是欢喜,可又念叨着你孤苦无依。”
同昭亲昵的蹭上皇后的胳膊:“我还不是有母后嘛。”
“你呀你。”皇后宠溺的拍拍同昭的胳膊,将她拢入怀中。眼神不经意间瞥向一直未曾开口的崔筵:“京中才子数千,我独独中意筵儿……”
说到这,要是还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思,可就真是愚笨了。
同昭贵为公主,可崔筵亦是皇亲。哪有这般二嫁入藩王府的道理,再说了,藩王府早就有女主人了。
崔筵轻咳一声:“微臣才疏学浅,更何况家中已有贤妻。”
贤妻……
门外偷听的桃施脚步一顿,愣在那了。
半个时辰前,徐琰不知从哪找来两套宫女的衣裳,给点银子就混进了坤宁宫。但偷听的位置选的不太妙,让两人好生憋屈。
“听到什么了?”徐琰在后面放风,忙忙赶进来道:“有人来了!快走!”说罢,就扯着桃施的衣领将她往外拉。
后面的话桃施没太听清,一心只在“贤妻”二字。
与巡查的侍卫周旋了好几回,她俩才找到一块绝佳藏匿位置。
徐琰四下张望无人,一转头就瞧见桃施高高上翘的嘴角,狐疑道:“你听见啥了,咋这般开心?”
“没什么。”桃施连连摆手,仍旧没压下嘴角的笑。
她越是这样,越惹得徐琰好奇,“快说!”
“真没什么,就跟你说的一样。崔筵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不会沾花惹草的。”桃施严肃下来,肯定的点点头。
徐琰说:“就这也值得你这般开心?”她扬扬手,算了,正事要紧:“我方才看过了,同昭回寝居必定要经过这条路。而且她这个人不喜欢带婢女,好下手多了。到时候你就负责给她套麻袋,我就负责……”
她举起拳头,仿佛同昭就在她面前一般。
“什么人在那?”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冷声,吓得徐琰赶紧将桃施的头往下按。
桃施偷偷转身,透过缝隙看见同昭身后跟着的一箩筐人,两眼一闭就要晕倒。她狠狠瞪了一眼徐琰:不是说没那么多人吗?
徐琰回给她一个同样无奈的眼神:这我哪知道。
她俩与同昭之间只隔了两块巨石。
“怎么了?”
桃施一下就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崔筵,她的表情如丧考妣,这人怎么也来了,还嫌热闹不够大?
徐琰焦急的捏住桃施的手掌,用口型比划:我们怎么办?
桃施别她一眼,这我哪知道。
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那边好像有人说话。”
崔筵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巨石,冷眉一蹙:“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无人应答。他抬脚就要走上前。石头后面突然传出女子的声音:“出!我们就出来了!”
桃施震惊回头看向徐琰:“谁让你说话了!”这不就直接暴露了吗。
徐琰抿唇,眯着眼笑。下一秒桃施就被她推出去,稳稳的摔进男人怀里。
猝不及防的被这么一撞,崔筵下一秒就要拔刀,可当看清怀中人是谁时硬生生收回了手。
只见女人穿着根本不合身的宫女装,头上还簪了几片树叶,看起来颇为滑稽。
桃施学着方才徐琰的模样抿唇一笑,妄图缓解尴尬。站在对面的同昭突然掩嘴轻蔑一笑:“这位,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贤妻’吧?”
她故意加重贤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