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施看清了女人。
她脸施粉黛,头簪牡丹,肩上披袄绣着金线,微微一笑,尽显富贵。
她默默收回视线。
崔筵冷声朝石头后面道:“你也给我出来!”他知道,桃施是绝对不会独自进宫,还是以这种样子。
气氛只僵持了一小下,徐琰就弯着腰从石头后面走出来。
她晃晃手,佯装惊讶道:“呀,崔大哥你怎么在这?”她眼咕噜一转,视线落在同昭身上:“民女有眼不识泰山,竟没有第一时间出来给公主请安,公主不会怪罪我吧?”
同昭冷哼一声。
徐琰当即就踮脚快步过去,半蹲着身子,仰起头:“民女今日出门着急,忘记带玉佩出来给公主取乐。”
她表情委屈,像是被同昭欺负了一般。
同昭知道她是在暗讽自己前几日摔坏她玉佩的事情,正要开口,身旁就传来一句娇滴滴的声音。
“什么玉佩?不会是……”桃施掩住口鼻,眼睛里秋波流转:“我拿你当个知心人,才将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转交给你,竟没想到你会拿给公主取乐!”
泪水说落就落,她转身趴在崔筵身上,一个劲的锤他胸口:“真是真心错付,呜呜呜……”
徐琰忙忙道:“嫂嫂别哭,我哪敢啊。是前几日宴会,公主不知为何非要夺人所爱,将玉佩抢了去,又扔在地上。当时许多贵女都看见了呢!”
桃施停止了抽噎,偏过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她:“此话当真?”
“我怎敢骗嫂嫂。”
看她俩这一唱一和的,同昭弯唇讥讽:“没想到魏大娘子颇有唱戏天赋,怎么不叫崔筵搭个戏台子给你唱?”
戏子,最卑贱的东西。
“同昭!”崔筵冷声威胁。
“我不过就说她一句,你竟斥我?”同昭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盯着男人拨树叶的动作:“我不过就几年不曾回来,你心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徐琰凑到跟前:“略略略,你在的时候崔大哥也没偏心过你啊。”
同昭被说中了烦心事,扬手就要去扇她巴掌,没成想她跟个泥鳅似的,一下溜到崔筵背后,她的手就这么悬在空中,被人拦住。
“微臣家教不严,就不劳公主费心了。”崔筵将桃施拉到自己身后:“时辰也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也不等同昭同意,崔筵就拎着桃施离开,身后的徐琰赶紧跟上。出了宫门,两家的马车早早等在外面。
一瞧见挂着徐家灯笼的马车,徐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轻拉桃施的裙摆,眼神示意。
桃施不解看她,前面的人忽的停住了脚,她一个没注意撞了上去。
“你还不回去?”崔筵声音很冷,有些威胁的意味。
“崔……”徐琰想挣扎一下,“我能不能……”
“嗯?”
“我现在就走!”盯着崔筵那黑如锅底的脸,徐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受崔筵的气还是受家里的气她还是拎得清的。
桃施早就发觉他情绪的不对劲了。她乖巧的上车,又乖巧的坐在崔筵身旁。
“你生气了?”桃施小心翼翼的瞅着他那雨转阴又转晴的表情。
“没有,吓唬她罢了。”崔筵面色如常,掀眼皮望向桃施,上下扫视她的衣裳。
“这真不是我的主意,是徐琰!”桃施一下就把人卖了,惹得反方向的徐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谁在骂我?
“嗯,她被公主欺负了,想让我帮她报仇,然后就……”桃施碎碎念,一股脑全都交代了出来。
崔筵明显有些疲惫,将她一把扯到自己腿上,靠着她的臂膀,压着嗓音:“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桃施被突如其来的亲近砸懵了,心跳突然不受控制,一股温热从脖颈处蔓延到耳尖。
她看向男人眼底的鸦青,反应过来他好几日都没睡过安稳觉。不是给她守夜就是要跟飞雁说回去的路线,刚回来又被叫进宫。
可睡觉就睡觉嘛,下面怎么还这么滚烫,硌得她不舒服。桃施小心的动了动下面,想找一个安全的位置,没想到男人醒了。
一双沾着欲望又深邃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自己。
她呼吸一滞,结结巴巴道:“我……我有点不舒服。”
男人挑眉,视线下移,良久才将她松开。桃施立刻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在一旁扇动自己面前的空气。这天气有些热哦。
车帘忽然露出一条缝,寒风呼呼吹进来,冷得桃施打了几个哆嗦。这宫女衣裙的材质就是不好,冷死她了。
肩上突然一重,她的身体逐渐回温,是崔筵的大氅,还带着点茉莉香。淡淡的,跟崔筵一样。
桃施偏头想道谢,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他靠着车窗,眼睫轻颤,很不安稳。
她俯身贴近,能感受到他匀称的呼吸声。手指情不自禁摸上他高挺的鼻梁,若她就是魏茗清该多好啊。
有爱她的父母,有护主的婢女,还有可靠的丈夫……可,她却是个江湖大盗,盗走别人的幸福。同脸不同命。
马车缓缓停下,她手下的男人倏地一睁眼,抓住她的手。
桃施吓得赶紧收回手臂:“到了,下车吧。”她率先起身,发现身后仍旧没什么动静,男人依旧保持着方才那个动作。
“麻了。”崔筵别开脸有些不自在。
“噗嗤——”桃施没忍住轻笑出声,她以为崔筵从来都不会有这种窘迫的时候。
听到笑声,崔筵薄脸一热。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他赶紧抓住女人的胳膊来稳住身形。
“放我下去!”崔筵从未被人抱过,羞耻心铺天盖地的织起网,将他整个人缠住。
“你不是麻了吗,抱你还不乐意了?”桃施不以为意,将要滑下去的男人往上提了提,脖子上的桎梏又紧了几分:“你别掐我脖子啊,要死了啊。”
出了马车,崔筵将头埋得很低,“我不麻了,把我放下去,快点!”
一想到路上会被多少个人看见,他就无地自容。飞雁哑然张嘴,都忘了闭上。
这是他家主君?
“我可警告你,地上有雪,你要是再蹦跶,要摔咱们一起摔了哦。”桃施嘴角噙着笑,这样“收拾”崔筵的机会可不多,她可要好好把握住。
崔筵像是认命一般,拦住桃施的脖颈,一直低着头。但仍旧能听见路上奴仆的惊呼声,他耳垂红的在滴血。
新换的奴仆像是不知道两人分房睡,书房的寝具已经被收起来了。桃施无奈耸耸肩,将崔筵放下来。
“晚上你睡这吗,我给你拿褥子过来。”几个月过去,她似乎越来越熟练崔筵妻子的角色了。
崔筵还生着气,压根不想回答她,撑着桌子背身,“把飞雁给我叫进来,你可以走了。”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桃施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阿春忙拿了张大袄子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夫人怎穿得这么少?”
桃施这才发觉方才的氅衣不见了,想必是抱崔筵之时落在了地上。她撇撇嘴,伸手想接雪花,手上又被阿春放了个暖炉。
“夫人,冻手!”
桃施眉眼含笑看向阿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回夫人,今年八月。”
那就是自己还在江南的时候,她点点头:“倒是称心。”
阿春欣喜的行礼:“多谢夫人称赞。”
下午的亭子已落满了雪,没吃完的蒸梨早就没了余温。桃施淡淡扫过,身旁的阿春赶紧收拾起来:“定是他们偷懒忘了收拾,夫人可还想再吃一份?”
“不……那再蒸一份吧。”桃施道。
书房内,桌案上的烛火噌的一下放大,又逐渐变小。
飞雁将黑色的灰烬清扫走,“主君,魏茗清已经带到了别院,可要叫魏夫人知晓?”
崔筵拧着眉,看向窗外纷纷而落的雪片:“不急。桃施呢?”
“夫人她……”
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异响,飞雁警觉的走过去,一只纯色黑猫从檐上蹦下来,落在他脸上。
听见后面飞雁的惨叫,桃施的步子迈得更快了。她将木盘放在亭内的石桌上,指尖轻颤。
魏茗清……她找到了吗?她也在长安?别院又是哪个别院?
桃施抬眸看向一旁的枯荷池。池塘结了冰,零星几片枯枝落叶落在上面。
她忽然想起同样的地点,自己一下扑在崔筵身上将他惹红了脸。此后扑在他身上的就是另一个人了,心里莫名用上一股酸涩。
冷掉的蒸梨,枯败的荷池,和即将要丢失一切的她。
泪水落在脸上被凉风一吹像是刀割,可她丝毫不觉得痛。
桃施不知在亭中坐了多久,久到雪停,久到屁股失去知觉,久到书房内熄了灯。
“你怎么在这?”
崔筵提着灯笼,颇为意外,她怎会在这吹冷风?赶紧大步走上前将她拢到怀中,这才发觉手指触到的每一个地方冷得跟冰块似的。
他忙将自己的大氅又披上去,将桃施从头到脚的裹住,又双手哈气替她吹冻到发紫的手指。刚想数落一番,自己的手却突然被甩开。
崔筵一愣,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
“怎么了?”
“没事。”桃施抿唇,起身想走,腿却没稳住差点摔在地上。
崔筵本能的伸手抱她回屋,却被她咬住胳膊,只能将她扶住。
“你到底怎么了?”他不过在书房呆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桃施就大变了样。崔筵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向自己,这才发现她红肿的眼眶。
“你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