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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断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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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轿落地,带着冰凉笑意的嗓音入耳,卫栎不由得抓了抓衣服,倏而又松开。

是九儿。

有点庆幸,有点茫然……

他从七重渊出来了吗?

卫栎抬手,欲掀开盖头,却被沈楠九拦住了:“师尊,你太心急了,还不到拿下的时候。”

“下轿吧。”

卫栎神思微动,竟惹得身体不听话,踉跄两步,绊了石头。

沈楠九下意识扶住了自己恨不得嗜血啖肉的那人,还要提醒:“仔细脚下。”

怎地?才多久没见,卫栎就成这幅鬼样子了?

他顺势搭腕探去,细微搏动的经脉羸弱不堪,一整个破破烂烂、命不久矣。

那位老祖幽囚他的时候没当牛做马好生伺候着?

也是,肯结草衔环的只有他沈楠九,被剑杀两次还能笑脸相迎。

一想到此,他眸中郁色渐浓。

锦靴踩入泥土,沈楠九牵着他慢慢走在这条路上。

这条路是苦幽岭的路。卫栎曾在这儿待了数月,如何不认得?

他竟将魔宫建在了苦幽岭。

一条路,心思各异。

师尊身姿单薄,不用掀开盖头,都知道他清减了。

苦幽岭的风还是太大,不然为何吹得卫栎青衫猎猎飞扬,骤然伶仃孤苦呢。

沈楠九按下杂乱思绪:

“冷了?”

他记得卫栎没回清净门那时,居在山上青黑小屋,极为怕寒。整日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恨不得时刻揣着手。要能有个火炉替他暖被窝再舒心不过。

往事多如烟。

沈楠九刚拿出了件披风,就暗骂自己有病,没事殷勤什么。现在谁是谁的阶下囚?

对他,何须怜惜?

卫栎低垂的眼帘下,模模糊糊的红色中有一截张扬衣摆,梅花暗纹,金线挑着。那人倾身,气息猛地逼近。

“凤翎呢?”

卫栎无所适从地抿了抿唇。

他瞧不见沈楠九系披风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

果真是担心他那师弟啊。瞧,多情深意切。

披风被重新丢回储物袋,沈楠九的手转向卫栎的脸颊,隔着盖头,漫不经心地捏住他的下颌,抬起。

可见一截玉洁脖颈。

他日日夜夜都盼望照影吻上那节脖颈。

死了才是一了百了。

卫栎能察觉出眼前这人不加掩饰地打量,似是憎恶的眼神。

沈楠九没接下卫栎的问,反嗤笑:

“师尊再冷能有我在七重渊之冷吗?”

那地方,他待了十三年。

但沈楠九只道:

“为何戒律堂三审,你不来?”

他清晰地记得清净门弟子的窃窃私语。

“是对弟子魔修的身份失望了吗?”

耳边盘旋着众人的交谈。

卫栎不语,偏了偏头,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也是,苦幽岭向来曲折坎路多。

难走且长。

“把凤翎放了。”

他道。

你只会逃避吗?

沈楠九按住卫栎下颌的手使了劲,见他身子微颤,不多时便留了些许青紫,竟无意识地悄然卸下力道。

意识到后,沈楠九松手,故作冷冷拂袖。

怎么变得如此娇弱?

他微微蹙眉,直觉卫栎在无为殿发生了一些事情。

何况,他想不明白,晏澜为什么能轻易放这人出来?难不成真是大义凛然?

他们全是如此。

一人与天下人,皆选了天下人。

沈楠九复轻握卫栎的腕:

“待师尊与我拜过堂,自然便能见到凤翎了。”

“放肆。”

卫栎低声呵斥。

下聘不够,还要拜堂?

原以为是哪位魔尊给仙门的下马威,预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没想到是他那傻徒弟。

这心意骤然坦明,卫栎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阿九极有可能就是云栖。

若真为同一人……

“放肆?”沈楠九无辜地笑了笑:“师尊现下身上系得可不止翎君一人性命,仙门百家都盼着我们好好在一起呢。”

如今外头说书话本编排得风流故事多如牛毛,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难道,”他冷然附在卫栎耳边,质问:“师尊想回到无为殿吗?”

阿九知道。

知道晏澜幽囚之事。但应是知之甚少。

“有何不可?”

卫栎轻淡地回道。

有何不可?哈、哈。

手腕翻转,照影瞬间破空而去。真恨不得一刀抹了,像梦中、幻境里那样毫不留情。

“师尊还是不要激怒我。”

浅薄的杀意在一瞬间泄露,但照影嗡鸣,忽而从沈楠九的掌心挣脱开,自顾自跑回了刀鞘。

沈楠九眉头随之紧锁,这柄刀跟着他在七重渊出生入死十三年,没道理遇了卫栎就不听指挥了。

他重拔刀,此回,刀真真切切地抵住了卫栎的脖颈,可照影一片死寂。仿佛刚刚发生得一切都是错觉。

被利刃桎梏,卫栎眼睫轻颤。

这把刀,他认识。

……

心陡然生出凄惶之情。

……

下了轿子后,处处都在证明着同一件事——沈楠九就是云栖。

“该拜堂了。”

冰冷的声音猛然惊醒卫栎,他身子一晃,刃擦着脖颈而过,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沈楠九瞳孔骤缩。

幸而,幸而……只是一点儿擦伤。

他收刀。余光瞥到角落里的一人,正怒目而视,可那人被禁言,无法开口。

“既然都到了我魔宫,就别想着回去了。”

沈楠九侧身,朝那人微微一笑,似是挑衅:

“师尊听话点,不然下回脑袋就得掉下来了。”

卫栎鼻尖闻到了铁锈味,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流血了。

其实身上疼得地方很多,与之相比,脖颈的伤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手按住腰间有一瞬隐约发烫的环佩,他应声:“好。”

想来,他和魔尊还真有过一段情。

也罢,这是他欠下的风流债。得还。

“我不信天地,亦无父母。”

答应得这么快,到底是贪生怕死还是忧心师弟?

他言笑晏晏:

“便直接——”

魔宫内,红烛滴泪,沈楠九使了术法,将自己与卫栎的衣衫变作大红喜袍。

但到底只是障眼法,待片刻后便会烟消云散。

“夫妻对拜。”

佳偶天成,永结同心。

好歹全了他梦中之景。

……

鞠躬,礼毕。

……

沈楠九心中竟无端升起几分哀切,若卫栎摘下红盖头便可见九儿眼睫上垂了细碎、不明显的泪珠。

他在这人面前还是太弱了些。

当狠心无情。

眨眼间,泪珠隐于长睫。

却听角落那人强行挣开禁言之术,急呼:

“师兄!”

卫栎闻声瞧去,但这红盖头遮了一路,什么也看不见,故而一直不知道有个被卸灵锁禁锢着的人,亲眼见证了这场荒唐的成亲。

“放了他。”

卫栎叹了口气。

原来凤翎就在眼前。

“师尊的话,弟子不敢不听。”

沈楠九无时无刻不焊死自己的身份,全然不知卫栎早就知晓他是云栖一事了。

金鞭丢在凤翎跟前,他捡起来。仰头直视那居高临下之人,凤翎慢慢起身,双手完好。

卫栎如何从无为殿出来,他不得知。

但此时一定是因自己而受制于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大逆不道的徒弟拜堂。

师兄还是记挂着阿翎的。

他还不知道这人就是云栖吧。

天生魔子,纵然死一万遍,挫骨扬灰亦不够。

凤翎双目赤红:

“云栖,我要你死!”

沈楠九本想借凤翎之口坦明身份,但卫栎波澜不惊,似乎早就知晓。

什么时候?七重渊刺第二剑的时候吗?还是更早?难怪不来戒律堂……

沈楠九难以抑制自己阴暗的揣测,金鞭破风而来,他落下轻飘飘地一句:

“你打不过我。”

凤翎狼狈地摔在地上,透支灵力的全部一击连人家的衣服也够不到,卸灵锁重新牢牢锁住他。

可笑。

他曾讥嘲沈楠九,但此刻,接二连三地打击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才是那只丧家狗。

魔修敌不过,晏澜敌不过……

连争夺师兄的资格也没有。

“让他离开。”

卫栎凭感觉攥住沈楠九的手:“我不愿见他。”

沈楠九轻笑。

不愿么?可不是你情真意切要来救阿翎的么?

眼前这带了红盖头的人说话时那么坦然自若。

再细细揣度。

所以师兄早知晓沈楠九就是云栖了吗?凤翎还以为拜堂是做戏救他的法码,其实是心甘情愿吧。

毕竟那是故人。

“自然。”

沈楠九反握卫栎的手,十指相扣,无比刺目。

他当即召来下属:“把这人丢出魔宫。”

“丢远点儿。”

属下应声,暗中觑了眼凤翎。

他先前大肆屠戮魔修,招惹了不少人,因而那下属同仇敌忾,把凤翎扔出苦幽岭时,唤来不少暗中窥伺的家伙,众人见他受伤,纷纷冒出来,企图报仇。

但这些都是后话。

四下重归平静。

沈楠九揭开盖头:“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我回来了。”

梅枝魔纹自脖颈而上,缠绕了小半张脸。他既是沈楠九,也是云栖。

卫栎本想装不知道,但凤翎一下戳破了窗户纸,除了面对再无他法。

只是,阿云和九儿都很好。可偿了那拜堂,就不能再多予他希望了……

“何时?”

沈楠九非要亲耳得到先前发问时那避而不谈的答案。

“戒律堂三审前夕。”

骤然落入光亮,卫栎缓缓眨了眨眼睛。

意料之中的事情为何也会感到心痛?

难道他就这么该死吗?

“我那夜无意中翻到储物袋。”卫栎敛眸,垂首:“符纸变了,却是你的手笔。”

原来是那张符纸啊。

“雪天那日,你故意倒在路上。是要来杀我吧。”

他轻声:“温水煮青蛙,还是此刻——”

“快刀斩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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