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雪愈下愈烈，司仲夏便在附近餐馆吃饭。
手机屏幕微微闪动，微信的一条消息便跃了出来。
【乔月:仲夏，我听说，陈立青也会去】
她锁定屏幕，望着黑夜里簌簌扬曳的雪片，沉眸始终不语。
司仲夏等雪小了许多，才回的租房。小区路灯熏着团暖黄色的圆形，在雪堆上亮得透澈。雪飞到灯前，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她迈步进了楼间。这片小区新建不久，住户不多，因此无比寂静。
楼道边，立着一个清瘦的侧影。
他眉眼微垂，脸部秀而干净的线条犹若初见那年。嘴唇晕流着浅薄的红色，稍微一抿，又了无踪迹。
“……沈念白？”
司仲夏抬首，一时竟然很恍惚。
沈念白偏头看她，神色波澜未起，却传达给司仲夏一种奇异的心安:“嗯，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楼道很冷，风一吹仿佛要把骨头冻得散架，司仲夏改口道，“要去我屋子里待待吗？这里太冷了。”
沈念白没有拒绝，跟随她进了楼梯。
司仲夏给他倒了杯热水，见他目光落在瓷杯子，没动。以为他误会了什么，略带尴尬地解释:“我今天搬过来新买的……还没用过。”
“……没误会。”沈念白摇头，慢慢喝了一口，声线清冷。
曾经那个始终为钱奔波，沉默埋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万人之上的集团总裁。
九年不见，他像变了，又像没变。
“沈念白，”司仲夏捧着杯子，哈了口白气，屋里暖气没散发那么快，“……对不起，当年我有事，直接出国了，还没和你打声招呼。”
其实平心而论，司仲夏直接出国的事谁都没通知，非要该有第一个告诉的，也应该是乔月。
她和沈念白说到底没那么熟。仔细想了想，两个人的关系几乎都是依靠那几只猫，以及温奶奶，才得以牵连起来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司仲夏总感觉，自己想无条件信赖他。
就像已经成为了潜意识。
因此道歉，也是下意识出于维系的需要。
“没事。”
沈念白垂眼良久，视线瞥至沙发一角的雾蓝色围巾，几不可见地一顿。
“……”
司仲夏尝试找些话题:“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我后来一直待在国外，没什么空回来，没想到你已经……这么厉害，啊。”
“我听说你一二年就创建猫院了，真好啊，你还惦记着它们。”
沈念白默默听她讲话，不多时，望着她说了一句:“那你呢，你好吗？”
司仲夏微顿，攥杯柄的手指略有收紧，然后抬眸朝他笑:“还好。在国外学习，除了语言不太通，其余都不错。幸好我老师是同胞，这样我上课有疑惑也不需要……用英语表达。在国外兼职，他们有时给的小费还挺多的。”
“毕业之后，我就加入了一个乐团。在世界各地演出的，历经了很多个城市……啊，有机会给你看看照片。”
“那也很厉害。”
沈念白这一句，让司仲夏略一失笑，她低头轻轻嘟哝了声:“哪有你厉害……”
“……在国外，有人追你吗？”
这个话题措手不及，司仲夏顿愣住，眸光变得有几分躲闪着垂下去:“……没有。”
一句话好像让整个叙旧的氛围都变了。屋子里陷入一种略显怪异的气氛。
“怎么突然问这个……”
司仲夏联想起小姜说的那句“仲夏流多水，清晨向小园”，心中似有所觉。说完这句，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咬了咬唇瓣，隐隐带着无措。
就在她以为沈念白会说出跟脑海走向一致的话的时候，沈念白却淡淡低声道:“……没什么。随便问的。”
他站起了身，视线落到窗外:“我该走了。”
“……我送你。”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的司仲夏，要出门给他领路。
沈念白轻轻摇了个头:“不用。”他放了张名片到桌子上，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有需要，可以打给我。”
司仲夏没有坚持，看他轻手落了锁，屋子里随着他的离去重新归入平静。
她坐在原地发着愣，轻轻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沈念白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真是疑神疑鬼。
可是，这要是真的。
她宁愿沈念白换一个人喜欢。
司仲夏指尖揪紧杯柄，目光盯着起晃的水面。
他太好了，她配不上。
*
高中聚会定在了三天后。
动身前往的前一天，司仲夏犹豫片刻，到底没有作任何精心的打扮。尽管素面朝天，扎个简单的丸子头，披一件普通的羽绒服，就已经让她足够出众。
她不想碰上陈立青。敌不过天意造化弄人，十班包厢就在十六班包厢旁边。
陈立青得知司仲夏要回国的消息，还没作出反应的时候，旁边孙源倒是笑嘻嘻抻个脑袋过来:“哎，小芊，陈哥白月光回来了，你想不想看看？”
池百芊是陈立青上个月新交的女朋友，瓜子脸大眼睛，今年不过大三，在酒吧做服务生被陈立青看上的。
听见这话，池百芊略微瑟缩一下，眼睛水汪汪的，一副好奇又害怕的小鹿模样，陈立青就贼喜欢她这点儿。
“滚，去死啊，是你他爸的白月光。”陈立青勾紧怀里的池百芊，冷冷骂一声。不得不承认，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颗心仍然重重沉了下去。
零七年冬天，火气上头，和司仲夏说完那些埋藏心底的烦闷话，过了几天，陈立青还是后知后觉有点悔恨的。
转念一想，司仲夏那么乖，又那么好哄，再生气也不会生气到哪去，总不能找个男朋友也来气他。陈家和宋家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司仲夏和他闹绝交的话，也没个绝对办法。
于是陈立青放了心，继续跟他的好哥们放纵花天酒地一阵子，无聊后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买张机票飞去人城市，顺便打几条短信试探一下，发现司仲夏这些日子既没先服软发消息，也没有把他删了。
看来生的气不小。
陈立青买了礼物，到大学门口，给人坚持不懈拨电话。
结果那头电话的陌生男人不分青红皂白骂他一顿，陈立青以为这是司仲夏回敬他的手段，顿时也怒火中烧。
痛快骂了一顿之后，他询问乔月，才得知人已经出国换手机号码了。
陈立青还以为这是另一个司仲夏学来故意气他的新把戏，于是干脆跟关之虹坦白在一起了。关之虹被他表白的时候，还有推阻，直到他不耐烦说了句“我跟她分手了”，才愿意答应他。
陈立青想着，司仲夏这样想气过谁，他不信她能忍这么久。
那会儿到了年底，她仍然杳无音讯。陈立青又憋了几天，等寒假回家，他终于勉强肯服输上门到宋家求和。
宋虞一如既然顶着张扑克脸，看见他时脸色微有缓和，但是一听到司仲夏的名字又冷了下来。
她说，司仲夏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顺便说了几个月之前她就拿了自己的卡，脱离了宋家。
那之后，陈立青若有若无跟乔月打听了司仲夏的消息。知道她已经久居巴黎，联系人只有乔月一个人的时候，心中冷笑。
司仲夏难道就等着他千里迢迢跑去巴黎求和吗？凭什么，他偏不。
陈立青本性是眼高于顶，桀骜傲慢的，只是当初司仲夏是特殊的，所以他为她破例。现在她不是了，他也懒得再分一点儿眼光。
他和关之虹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相处得很融洽，爱好、性格类似，两个人迅速坠入热恋。
只是毫无顾忌地同居之后，他们的矛盾就出来了。
陈立青说一不二，关之虹也是个要强不肯让步的。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产生分歧的时候，都能吵得彼此都心情暴躁。
这样的相处因为机车的事，又拖拖拉拉过了一年多，直到大二暑假终于迎来分手。
孙源李舒劝过陈立青去找司仲夏复合，陈立青逆反心上来，就不。他吸取教训，觉得自己应该只是需要一个性子温驯的……像司仲夏那样的。
于是他的口味就转向了那一类的乖乖女。可惜的是，每个没交往过几个月就分了手。不是那点长相缺个味，就是觉得太腻了。
其实后来他想起来，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喜欢司仲夏这个人。
只是他不想听得个什么浪子吃回头草的耻话，所以面对司仲夏回国的天大消息，他依旧装作毫不关心的样子。
包厢上，有人提到了这个:“话说，当年陈立青跟校花全校表白得轰轰烈烈的，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打算在校庆上求婚？”
十班里知情人居多，气氛骤然僵冷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附和。
陈立青晃着酒杯，语气里掠过一丝轻蔑意味:“早分手了，怎么可能还在一起。当初算我瞎了眼了，会看上她。”
“你们不会都想着我去找她复合吧？那你们就想着吧，做美梦呢。”
司仲夏路过十一班包厢就听到这些话，她身形微滞，呼吸似乎一瞬都紊乱起来。
她拽紧围巾，一时都觉得烫手，只赶忙进到十六班包厢里，摘取下围巾。
“仲夏，来了啊，快坐。”
乔月招呼她坐下，而她脑海里回荡着陈立青的话，坐了没几秒又起身出去了:“我去趟洗手间。”
乔月没多想，倒是盯着司仲夏摊放在椅子上的蓝色围巾好一会儿。小幅度地皱眉，觉得有点异常的眼熟。
她上手拨了拨，发现角落绣着一只戴红色围巾的小兔子的时候，登时醍醐灌顶。
得亏她记忆力深刻。这不是沈念白织的那条吗？
怎么会在仲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