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等待出租车来的空隙里,司仲夏给陈立青发了条消息。
没收到回复。
司仲夏握紧手机,视线移至车窗外。心头压抑着的那种感觉,像蚂蚁一个一个地在分赃心脏的肉,疼痛隐隐约约。
她不愿再去想,更不敢细想。
司仲夏到陈立青的学校,男宿舍是肯定进不去的,她惯常给他拨去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被接通,陈立青那头声音嘈切得紧。
“……陈立青。”司仲夏小声开口。
“……啊,了了?”陈立青正在十几个人的包厢里喝酒庆祝,气氛火热欢激,他喝了不少酒,脑袋昏,反应没平时快。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陈立青取下手机,缓了几秒,漫不经心回答:“我在三楼KTV,你来过的桌球室,上边。”
“……好。”
司仲夏应诺,小心翼翼还想说些什么,那头噪声忽然大了起来,吵得听不清楚。等了一会儿,见陈立青也没有想和她说话的意思,司仲夏默默挂了电话。
*
陈立青这边,众人在玩喝酒划拳。陈立青今天手气特背,输了五六轮,被罚了不少酒。
“都给我使劲灌陈少!”
“运气都赢在机车上了吧哈哈哈……”
旁边坐着的关之虹不忘笑着劝阻:“你们别喂了,我帮陈立青喝点吧。”说罢,她真的替陈立青拎了杯酒一饮而尽。
“关姐豪迈!”
“都帮陈哥挡酒了啊。”
旁人挤眉弄眼,使得大家纷纷将暧昧的眼神瞥向这两人。不知道谁提议了一句,说投骰子玩真心话大冒险。
骰子投个七七八八决定顺序后,由第一个人选的真心话,结果抽到了“在确认关系前做的最暧昧的事情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众人惊喔一片,氛围顿时爆涨热烈起来。
轮到关之虹的时候,她选择了大冒险。
随着纸条揭开,窥见的人倒吸一口气,脸上都溢满了意味深长的笑:“有好戏看了啊!”
他大声念出来:“被左边的人指定右边的人身上一个部位,去亲一下。”
关之虹左边是谁不要紧,关键,右边是陈立青。此话一出,大家交换的眼神里既是心知肚明,又颇显玩味起来。
“……玩我呢。”关之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好像对陈立青了如指掌似的,“这可能吗?陈立青能给我碰?”
“我自罚吧,真是的。”关之虹伸手去够酒杯,却意外地被陈立青拦下了。
“这有什么?你大爷的不会嫌我脏吧?”喝了太多酒,陈立青说话更是无所顾忌,他盯着关之虹,笑得吊儿郎当。
关之虹勾唇:“谁闲谁脏还不一定呢。”
“那就试试。”陈立青翘起二郎腿,抬眸扫向关之虹左边的人,气定神闲,“你说吧,什么部位?”
那人到底不敢玩太花,只是说了个手。既然陈立青不拒绝,关之虹也痛快地低下头,到他指尖碰了碰唇。
她涂了蔻色的口红,略艳,在陈立青指头上留了一抹红迹。
“好了,到陈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哥不选大冒险说不过去吧,真心话算什么,还能编呢。”
“是啊,关姐都选大冒险了,陈哥选。”
你一言我一语的激将法,陈立青笑了,顺口答应:“行啊,大冒险。”
顺手挑了张纸条,这上面的内容更是过于劲爆刺激,周边人不停嬉笑着,发出躁动不安的啧啧声。
“什么啊?你们笑你爸爸呢?”
陈立青伸手夺过纸条,瞥见上面的字眼,也挑了挑眉。
“和最近的异性,等纸张落下,双方用嘴接住。”
“哇喔~”
“这大冒险真能搞事啊。”
“陈少最近的异性,就是关姐了。”
“陈少敢吗?”有人先声夺人。
“……嗤。”陈立青嘴角扬起,酒精刺激下,他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敢?这有什么大不了?”
他扭头望关之虹,目光戏谑中,含着几分笑:“不敢?”
关之虹不甘示弱回视他,语气笃定:“我敢,你敢?”
众人吵嚷着要赶紧开始,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已经举起手机要拍照了。
一片人的激情四射里,一个弱弱的声音夹杂在里边,没掀起任何水花:“陈哥不是有……女朋友吗?”
*
司仲夏跟司机报地址。
司机是位大娘,她看了眼司仲夏要去的地方,又瞧司仲夏一白白净净的姑娘,多嘴说一句:“姑娘,那是酒吧啊?你要去找人吗?”
“嗯。找男朋友。”司仲夏点头。
“那地方听说不咋地好呢,出过几次报警事故。”大娘关心她,“你男朋友在那里上班吗?记得保护好自己啊。”
司仲夏没有回答太多,只是轻轻笑笑:“谢谢阿姨。”
车子停在那条街外边。即便来过几回,司仲夏也依旧难以忍受这间酒吧弥散的烟熏味、刺鼻酒气。
这里仍然有不善的目光,在她一出现就像灯光下附着的影子,紧紧黏糊着她。
司仲夏头埋低好些,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穿过一楼,上楼梯去三楼。
她几乎没来过三楼,前几次来也不过是在二楼桌球室。所以到了三楼,望着这一片陌生的赛博风格装饰的环境,司仲夏心有茫然。
她边给陈立青发消息,边循着一间包厢一浪高过一浪的吵闹声试探性走过去。
直到停在一扇半掩着的门,司仲夏听到了几个略带熟悉的声音。
犹豫片刻,司仲夏还是抬起指尖,推开门走进去。
里边很吵,像有人把鞭炮放在耳膜边炸的那种吵。头顶只有缤纷的灯光,使得整间包厢变得十分昏暗。
她先是听到有人起哄,然后敏感地捕捉到风暴眼里的两个名字,陈立青和关之虹。
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包厢中央紧挨着的两个人。
无比熟悉的人。
那张纸太短,已经分不出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本身如此。
总之,这个角度,着实太近。
近得与亲吻无异。
*
陈立青和关之虹同时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面对面叼住那张不过厘米的纸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兴奋,甚至有人已经捂嘴尖叫起来。
“坚持五秒啊。”
他们还额外添加了条件,仿佛为自己即将成全一对天作之合而沾沾自喜。
只是没吃瓜到欣喜几秒,身后突然响起来的重物落地声。
“咚”的沉闷声。是手机。
他们不约而同转过了头。
一个女孩站在门口,眼神定定地望着这边。
不是陌生女孩。
有人记起来,是陈立青女朋友。
司仲大脑里嗡嗡地响着,耳边又静又吵,静的是环境,吵的是她的脑子。
血液像是一瞬间凝固住了,神经断了,动弹不了,也思考不了。
美杜莎是把她变成雕像了吗?
如果没有,那她此刻宁愿乞怜如此。
……
大概半刻,所有人尚未知晓作出什么回应的时候,司仲夏如盲人摸象般,手指颤抖着,抓起自己的手机,僵硬地背过身,然后跌跌撞撞跑出了包厢。
“……陈、陈哥。”有人大梦初醒,伸手推了一把陈立青的肩膀。
陈立青起身,不耐乜那人一眼:“干嘛?”
“你女朋友来了……”
陈立青顿住,酒骤然醒了大半似的,猛然回身:“她在哪?”
“……走了。”
陈立青死死拧紧眉,边往外走边拿手机拨给司仲夏,发现对方已关机后,眉宇间的褶皱更加深邃。
身后的关之虹也明白过来,赶忙追上来,喊住他:“陈立青!你要去找她吗?”
“你喝了酒,别开车,我帮你叫出租车,她应该还没走远。”
“仲夏不会不讲理的,你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应该能说明白。我也跟她发消息说明一下,说我们只是在玩游戏,她误会了。”关之虹视线紧紧钉在陈立青身上。
陈立青薅了薅头发,酒精过后,一股空虚的烦躁在胸腔左冲右撞。他心烦意冗半晌,最后不耐烦地啧了声。
司仲夏确实没走远。她是直接拦了辆出租车走的。
那一幕是她讨厌的,她恐慌的,她难以接受的,终究发生的。
司仲夏头脑发热,那样极度束手无策的情况,她说不出一个字。
狼狈,怯懦。
不想面对,只想逃避。
司仲夏锁了手机,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抱着书包,拖着步伐,上了飞机。
不知如何安放的手,碰上拴着小兔子的时候,如被烫着般猝然缩回。
等飞机再次落地,她空飘飘地踩在地面,回到学校,被许晴雪拍了拍肩,连转肩的动作都做得无比艰涩。
“欸,仲夏,好巧啊。学生会这边检查实验室器材缺人,你有空吗,过来帮帮忙。”
司仲夏慌乱垂下头,只点了点头,怕再晚一秒,她眼底蓄满的泪几乎就会在别人面前掉出来。
许晴雪交代好任务,有事忙先走了。司仲夏默不作声走进空旷的实验室,那一瞬间像所有强撑着的力气都被毫不留情卸下,她捂住脸失声哭起来。
*
冬季读书周,J大和H大等高校学生会需要派志愿者组织市内读书展览调研活动,交流工作多,近日来往频繁。
沈念白自然是其中一员。他垂眼听着J大学姐的工作安排,和聊着聊着,逐渐风马牛不相及,与饱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题,也没作出什么反应。
今天没有晚课,但他还有餐馆的兼职。沈念白分神思量着,捕捉到眼帘一角闪过的人影。
沈念白眸子微动,骤然抬头望去。司仲夏一个人从楼上下来了,慢吞吞从阶梯下去。
“……司仲夏。”
被沈念白叫住前,司仲夏刚刚哭过一场,没带纸巾,鼻涕泪水糊了脸。
她鼻子还轻抽着,头低得很沉,担心被沈念白看出她的狼狈异常:“……嗯?”
沈念白本来还想问她,她参不参加这次读书展览会,察觉到她嗓子的鼻音,以及始终不愿正视他的那张脸,默了默,话锋一转:“……你没事吧?”
司仲夏用力抹了把脸,低着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闷闷的:“……我没事。”
“我先走了。”司仲夏挤出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真的没事……谢谢你。”
她不想再去看沈念白的神色,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于是她也这么做了。
进宿舍区要刷脸或校园卡,司仲夏不愿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在书包里翻找校园卡,却手一探,摸到了尚未织成形的毛线。
司仲夏一顿,垂下眼,拎着毛线,径直丢进了花坛边的垃圾桶。
她没有回头。
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弯腰拾起了那点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