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元香带着二果三喜和阿允,还有一车子的货物,赶着车到了陈家村。
刚进村没走一段路就见到了之前在集市上订了一千块素瓦的那位中年大叔。
这位见是卖陶器的摊主小姑娘来送货了,精神一振,立马热情地朝她们招手,笑得脸都皱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亲戚过来探亲。
他上次已经见过阿允,又见今日车斗里坐了两小孩儿,乐呵呵地夸:“你这俩娃长得好,就是瘦了点。”
二果/三喜很懂礼数地回:“谢谢伯伯。”
元香笑着问了声:“陈叔,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陈叔一边领着元香的牛车回家,一边说着话,
“小姑娘你不知道,上次在你这儿下完定金,倒是忘了拿货契就回去了,可被我家里的婆娘好一顿的说,说什么没货契别人到时不认账你也没办法。
我就反驳啊,人家又不是做一回生意,有啥好怕的?
你看,这不是日子到了就送货上门了?”
其实被自己婆娘这么一提醒,他这几天一颗心也提着呢,只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巴巴地再赶回去要货契,这不就既显得自己做事不利索又认怂了么?
所以就硬撑着面子撑到了今天,一早就等在路边了,好在元香今日出发得早,不然他心还得提会儿。
所以他见到元香他们如约送货才这么开心。
陈叔嘴里说的货契就是后世交易中的取货凭证,那天两人谈妥了之后都没想到还有这茬儿。
这件事确实是元香没想周到,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预付费的生意,流程还不是很熟悉。
“陈叔,这事儿怪我,待会儿我跟婶子好好解释。”元香抱歉道。
“嗨,小事儿,别放心上,就是我家那位多事儿。”陈叔道。
等到了陈叔家,大家忙着把车上的货给先卸下来。
这时屋内出来了一中等个儿,身材微胖的妇人,看样子应该就是陈叔媳妇儿了。
她捡了块摆在车厢里的素瓦片仔仔细细地看,看完一块又去翻另一块儿。
送来的瓦片看着表面很是光滑,摸在手里厚实有分量,知道自家男人没被坑,又想起这瓦片的价格比陶瓦店里的要便宜一半,原本板着的的脸也多了几分好脸色。
等到元香说起上次忘记给货契的事情,作为补偿这次免费多赠送了十片素瓦,另外还保证如果一个月内瓦片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找她免费更换或者直接退钱退货。
得了这样的保证,陈叔媳妇眼带笑意,心里自然是很满意。
“我就说吧,人家是做生意的,咋还会差你一单两单的?”陈叔朝着媳妇儿得意道。
陈叔媳妇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这次是人家姑娘有良心,下次你碰到别家可没这么好运。”
收到了余下的尾款,拜别了陈叔家,元香一行人又去找罗六。
罗六也住在陈家村,他家的位置偏了些,元香问了人转了一圈儿才终于找到地方。
一间小院,两间屋子。
停下来的事后,牛仰头“哞——”地叫了一声。
“谁啊?” 罗六听见声音从西侧的一间屋子里探头出来,他正在里头做早食。
“我,元香,送货来了。”元香应了声。
牛车停在了院门口,一伙人就开始把罗六要的陶器给搬进去。
“来来来,先放这儿吧。”罗六在院子里指了块空地。
“你不先查收下吗?”元香道。
罗六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货,吊儿郎当道:“不看了,我信你。”
见帮元香搬东西的除了上次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还跟着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俩娃儿。
“今日你们怎这般早?”罗六准备的早食才下锅呢。
元香看了看日头,去了陈叔家一趟又来了这儿,现在也才差不多刚到巳时。
她今日确实是有事,“你这边结束后,我们准备到县城里逛逛去,我来了这儿这么久,还没去过县城呢。”
二果、三喜昨日一听阿姐说明日带他们去县城,可兴奋了一天,今日他俩干活都格外卖力。
听她这么说,意识到她也不是本地人。
“这有啥的?这村子里大多人都没去过县城。”罗六顿了顿,又道:“不过你确实该去县城看看,做生意的得多见见世面。”
元香腹诽:去个县城就算见世面了?
见他那一幅很有经验的老道样,说道:“那你这......是经常去喽?”
罗六点头,一幅“这是当然了的”模样,
“想要赚钱的话那肯定得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去啊,这附近还有哪里比县城更热闹的吗?”
元香一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成日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晃悠的话,市场确实太小。
罗六见她听得认真,又念起她没去过县城没啥经验,便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起许多县城里的事儿。
“像咱们是要去县城做些小买卖的话,除了走街串巷挑担的货郎,那就得去城内的市集,这市集还分东市跟西市,东市就在城东,什么粮食,蔬菜、肉类、熟食摊贩都在那儿,卖这类吃食的多,西市呢,主卖布匹、器皿等,卖吃食的也有但种类和规模不及东市......”
元香将他说的一一记下,又问:“我如果想买头驴的话,去哪儿比较合适?”
今日她是坐着牛车来陈家村的,可比之前和金凤姐靠着两条腿走路又省时又省力,而且她还想着以后要拓展市场跟业务的话,最好还是得有个便捷的交通工具。
但买牛犊的话实在太昂贵,据说一只小牛犊至少得要价十贯起,但驴的话相对便宜,3贯钱左右就够了。
“你要买驴子啊,那你是问对人了,去西市找最里头的那家牲口棚子,卖主是我老哥哥,姓王,我俩认识好多年了,他手底下的牲畜是个顶个得好,你进去的时候报我名号,肯定给你个好价钱。”罗六边说还边拍拍胸脯。
元香一听,没想到还有这收获,也笑,“成!到时我去看看!”
罗六这人这几次接触下来,虽说一开始觉得这人年岁不大,看着还有些轻佻,言语间带着些自来熟的调侃,接触多了会发现这人其实没啥坏心,甚至还挺热心的。
听他说了这么久,这屋子里也没再有人出来,元香疑惑问:“你一个人住?”
罗六点头,无所谓的样子,“是啊,我无父无母,自小就一个人住。”
元香:又是个有故事的人。
见元香一行人第一次去县城大概还不知道现在那儿的情况,他眼神扫了他们一圈儿,神情难得严肃,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现在城门外儿可聚集了不少流民,你们又是女人又是孩子的,身上的钱财得特别注意,别被他们给冲了。”
元香之前听赵阿婆说过流民的事儿,还说因为县里不收他们所以都堵在城门口那儿了,没想到还没解决这事儿。
她叹道:“这世道还是不太平啊。”
“阿允哥哥很厉害的!他肯定能打跑坏人!”三喜在边上听着,突然挥起了她的小拳拳,一脸激动。
罗六默默打量正在牛车上搬东西的阿允,心道这男人到底什么来头?
上次他那跟冰碴子似的眼神吓得自己够呛,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即将成为个死人。
这么个人跟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肯定也不简单。
元香也看了眼阿允,修长的身形,弯腰时隐约能看到的宽厚的背脊,突然想起那日夜里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油然而生的几分安全感。
于是笑着点头附和三喜,“是,你阿允哥哥最厉害。”
等收了今日的货款,加上前几次赚的还有花了的,元香现在的家底一共是是半贯钱。
四个人结束了一早上的工作,阿允架起牛车,元香坐他边上,俩孩子爬进车斗,跟罗六道了别,便往平州城的方向去了。
牛车晃荡晃荡地走,二果跟三喜实在兴奋地紧,趴在侧板上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要喊上元香,“阿姐,你快看!”
看两旁“后退”的树,看路边波光闪闪的河流,看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峦。
明明是惺忪平常的事物,在此刻却突然觉得不一样了。
元香心情也很好,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宁静美好,算是她来了这里后难得放松的时刻。
欣赏了半天的路途风景,她又转头看向正一脸认真架着车的阿允。
阿允在自己家也有一段日子了,比起刚醒过来时候他那种失忆又失智的状态,现在已经愈发得接近正常人。
还记得起先他说话都不利索,到现在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正常交流已经没问题。
元香也没刻意教他,只是她们仨在家里说话的时候,阿允都在边上默默听着,眼神专注,应该就是那时候自己学的吧。
记得有一段时间,这人还特喜欢重复别人的话,喊他吃饭了,然后他口里就一直念叨着“吃饭了,吃饭了。”
看着傻呆傻呆的,惹得二果最开始十分嫌弃他。
夜里大家都上床准备入睡,元香习惯了睡前跟他们打声招呼,“晚安,睡觉了。”
阿允也有样学样,会回她:“睡觉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就把这话自动进化成“我睡觉了”。
很好,还会加主语了。
阿允上手东西也都很快,做陶器、锄地、做早食......
他有时候确实像一张白纸,但是却是一张有灵气的白纸。
像赶牛车这活儿,元香她其实有点怵,尤其是牛后面的车架被抬起的一瞬间,坐在上面就怕一个不平衡就摔下来。
现在在他手里看着倒是显得轻而易举。
阿允见身边的人一边看他一边对着他在笑,转过头来眉梢一挑,意思大概是“你在笑什么?”
元香摇摇头,但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开心的事儿。”
阿允看看她,嘴角也扬了扬。
坐了快一个时辰的车,日头越来越高,等它爬到头顶正中时,一行人已经远远地能看到平州城的城门了。
道路两旁的风景没变,却多了不少歪歪斜斜的草棚、破布棚,正拥挤地排列在路旁。
空气中渐渐地有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混杂着烟灰、霉烂还有一些食物的焦味。
每个棚子前都有人,他们或坐或卧或躺,一概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除了元香他们,周围还有其他的行人,而就在路边棚子前坐着的几个青壮年,一个个眼神阴鸷地扫视着来往的路人。
让人不由地加快脚步,唯恐被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