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夫费尽心机逃脱之际,赤发鬼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和卜部季武在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引来了官兵的包围。
卜部季武呢,第一次和妖怪如此近身搏斗,好奇中夹杂着些许慌张。对方的大刀砸下来的一刻,震得他右手虎口发麻,差点儿脱力,不得不以左手抵上。
赤发鬼见状,趁势回刀横扫,朝着季武中段砍去。这一刀有些凶险,躲不过便有性命之忧。
“小心!”平延岚大叫。
平延崎抽出刀,从旁挥向赤发鬼的脑袋。赤发鬼停下刀锋,侧身闪过,一脚踢进他腹部,巨大的冲力带着平延崎直接撞到了墙上。平延崎弯着腰,肩膀耸动,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平延岚看弟弟被打,气愤难耐,抄起椅子敲在赤发鬼背上。椅子被摔得散了架,赤发鬼却毫发无损。
周围士兵举着刀,脚步犹豫,怀疑自己上去也是挨打受死的份。
眼看着赤发鬼的刀要劈到平延岚胸口,季武一个激灵,提刀兜住对方刀刃。
二者刀刃相抵,开始在力量上较劲。
上方似乎有大石压顶般的重量,季武将浑身力气汇聚在手臂上,额头渗出细汗。
赤发鬼将刀一挫,季武发现自己的刀刃相接之处竟然出现了破口,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句。僵持许久,身体因为力气耗尽逐渐颤抖起来,武器也开始掉链子。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休想活命。平延岚朝着围拢上来的士兵喊道:“大家愣着干什么,快上啊!”士兵此时才反应过来,挥刀迎了上去。
八幡宫瞬间陷入一场乱战。
赤发鬼并不将这些喽啰放在眼里,血腥气激发起了他的□□。人多轮番上阵虽然难缠,但打赢只是时间问题。
许多士兵被杀在地上,更有越来越多的士兵涌进庭院,赤发鬼不想恋战,以免给首领捅出大篓子。他虚晃几招,打出一条通路,跳上房顶,准备逃走。
一柄利剑擦着他的脖颈而过,要不是他躲闪及时,脖子已被捅穿了!
“髭切!你是……”赤发鬼认出这刀剑的名字,心下一凛。
源纲一言不发,发起下一轮攻击。
单论卜部季武,赤发鬼还是有胜算的,那小子在力量和速度上都逊自己一筹,但加上一个源纲,他只能自认倒霉。
源纲除妖名声在外,他和源满仲将鬼王酒天斩首更是震撼天下。赤发鬼当时还是酒天麾下的一个小统领,北野之战的惨痛如今还历历在目。
兵刃相接,赤发鬼双肩一震,大刀断成了两截,他暗叫声不好,转头便跑。
源纲哪里肯放,穷追不舍。
赤发鬼边跑边骂,脑子里全是车夫那个混蛋。但凡他还有点儿良心,溜出去报信来救自己,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慌头慌脑地跑进树林,回头看源纲的情况,结果嘭地一下撞到了一个东西,一下子摔出三四米远。
他抬起头,最先看到的是车夫没干透的蟾蜍皮,再往上看更吓人。那眼神……不是右京的小子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挣扎起身,无奈源纲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他整个身体便塌陷了下去,只得束手就擒。
赤发鬼被五花大绑着推到众人面前。有官兵上前,从他身上生扯下一撮毛发来拿去比对。
确认了赤发鬼的确是右京的漏网之鱼,源纲的兴奋溢于言表。
一方面,可以提前向朝廷交差,今晚的兴师动众没有白费;另一方面,寻找金熊童子的紧迫度可以放缓一些,没准可以从这妖怪口中得到点儿新线索。
他把目光转到卜部季武和山丸等人身上,“你们今晚协助捉妖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季武没想到还有赏赐可拿,摸摸后脑勺不太好意思。
“想说就说。”
“那个……我想要一把源将军锻造的好刀……不知道可不可以?”季武搓搓手,关键时刻没有一把趁手的好刀,简直要命。有了橘公子的新弓箭,再来一把刀,装备便齐全了。
“可以,源将军从不吝啬于赐刀给勇敢的武士。你呢?”源纲转向山丸。
“我不要赏赐。”山丸直截了当。他除了想找到父母,无欲无求,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源纲听罢一愣,笑道:“常听说橘公子对家仆管教有方,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橘次引听出话里有话,山丸当众拒绝,确实有些折了源纲面子。既然源纲已经知晓二人主仆身份,他便有意解围:“承蒙源大人谬赞。因为晚生失察,这妖怪才得以假扮车夫,有了可乘之机。如今抓拿归案,是弥补过错,如何敢再领取赏赐呢。”
源纲看他讲话赏罚分明,有礼有据,便不再强求:“错过了这次,可没有下次了。”
轮到平氏兄弟,平延崎趁机说出自己想加入武士团的愿望,源纲同意了。
平延岚有山丸拒绝在先,此事缘起又跟自己有些关系,便也拒绝了。
奖赏完毕,源纲下令道,“明日将妖怪押送回京,今晚务必小心看守。”
“是,大人!”官兵们得了令,将赤发鬼等押了下去。
等人潮散去,橘次引刚要走,却被源纲叫住了。
“橘公子,是否愿意赏光到舍下一叙?”
橘次引以为源纲要追问山丸的事情,默默思考应对的答案。
两人到了一间装饰简单的静室,仆人斟了茶便退了下去。
一落座,源纲便开口问道:“你觉得赖光怎么样?”
橘次引心念一颤,他的指尖微凉,茶水的热气透过杯壁撩拨得皮肤逐渐发暖,原本要举起的茶杯原封不动地停在了桌面上。
源纲看他有些出神,补充道:“橘公子不要多想,我只是想多了解赖光一些。自从他去了大学寮,回镇守府的时间少了,交流也少了。你跟他是同僚,又在一起读书,想必对他有些了解吧?”
“他……挺好的。”橘次引呷了一口茶,茶温略高,这里仆人的茶艺毕竟不比橘府,但为了缓解紧张,他又吻住杯沿,啜了一口。
“他没有给橘公子添什么麻烦吧?”源纲看他脸色不自然,禁不住问道。
“没有,怎么会。”橘次引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不想引起长辈误会,“他是大学寮里少有的学业优异的武者,对书籍见解独到,善良、有同情心、有正义感,武艺超群又乐善好施……跟他一起读书晚生也多有裨益。”
源纲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多词汇夸赞源赖光,还是出自一位有口皆碑的贵族子弟之口,不禁暗喜,心道这些话应该让将军听到才是。
“今年秋日的贡举考试,将军对赖光期望甚高。橘公子这么说,源某真是放心了不少。”说罢,源纲从壁龛的匣子里取出一块玉佩。
“源某特地备了一件礼物,望橘公子能笑纳,赖光日后叨扰之处,请多担待。”
橘次引垂目一看,玉佩洁□□致,镌刻着竹云纹路,属于稀有的唐羊脂玉。如此名贵之物拿来致谢,将军府真是够慷慨。有山丸的拒绝在先,对方似乎料准了他不会再推拒。
可收了礼物,总归要为源赖光贡举的成败担负责任,所谓无功不受禄。别说如今他与源赖光因除妖一事正生嫌隙,就算知交如常,他也不想背上另一个人的前途,徒增束缚。
“源公子能来做晚生的伴读,是晚生的荣幸,何谈叨扰。若源公子有志于贡举,晚生自当尽心竭力,助他一臂之力。假以时日,同朝为官,守望相助,便是最好的回报。”
“橘公子不愧有君子之风。”源纲笑眯眯地看着他,越看越顺心,“源某怎不知‘重礼不送贵人 ’的道理,只是不想对公子有所亏待罢了。你放心,源某只是看这玉石与公子气质相近,才拿出来聊表谢意,并没有为难公子的意思。橘公子为家仆推了赏赐,这次能否给源某一分薄面?”
话说至此,橘次引不得不将玉佩收了。父亲为了巩固橘氏势力,有意与武家交好,源氏在京畿之地逐渐崛起,还是不要伤了两家和气为妙。
“他日有用到源某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要是赖光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作为师父,这点权力还是有的。”源纲笑道。
“若真有那一天,晚生不会客气的。”橘次引一句话,又把源纲逗乐了,“好好,等忙过这阵,我让赖光多去找你,省得将军总说他不务正业。”
让源赖光来找我?他肯来吗?
橘次引忆起那日和源赖光在茶室的争吵,脸颊微红。
若他知道,山丸此时此刻正在自己身边,肯定又会大吃一惊。
罢了,回到京师之后,有合适的机会,便向他解释清楚,冰释前嫌吧。
第二天正午,阳气正烈,平安京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妖怪被捉住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赤发鬼被押进大狱之前,先经历了一场游街示众。唾沫星子、臭鸡蛋和烂菜叶纷至沓来。
他握紧拳头,流亡那么多年未曾感受到的屈辱,在这一刻充斥在空气里,让他无处闪躲。
蛄蛹的人群越来越疯狂,不知谁扔出了一个土碟子,在他头上炸开,碎片跌了一地。随即冒出一个声音“妖怪的头可真硬,他是不是不会流血”,“会不会流血,试试不就知道了”。接着,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掷到了他头上,赤发鬼顿时眼冒金星。
人们见这个庞然大物手脚都锁着笨重的铁链,一动不动挨打,胆子大了不少,扔过来的东西逐渐加了重量,锅碗瓢盆,垃圾杂物全派上了用场。
“他流血了。”
这是赤发鬼入狱前在街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