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厅内,人声鼎沸。琉璃灯盏之下,觥筹交错。桌上有山珍海味,好酒美菜,香气飘散席间。旁边有侍者手持八宝琉璃长柄勺替来客净手,完毕后再递上丝绸帕子,擦拭干净。院落中间是西域来的歌姬,供来客听曲,消遣娱乐。
殷伯玉静坐在众人之间,仪态端庄,偶尔端起面前的青花瓷盏,品一点御前龙井。
这是他第二次来裴府。
“殿下如今在审文院内,可还适应?”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是杨浮卿。
近段时间来,杨浮卿时常来寻他,即使自己委婉拒绝了数次,可依旧影响不了他的热情,叫人招架不住,殷伯玉索性就随他去了。
他放下茶盏,微微点头,拨动了下茶叶,道:“尚可。”
杨浮卿真心实意道:“殿下这般的人物,无论去哪,定然很快便会适应,我这样问倒是问得多余了。”
他说完温和的笑了起来。
殷伯玉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多谢。”
话音刚落,一道娇俏的女声传入了二人耳中:
“哎咦,杨浮卿,你好恶心啊。”
三公主娉娉婷婷的拉着鹅黄色纱裙,淑女一样的坐在了他们面前。她独自一人而来,没见到之前与她亲近的那位小将军。
杨浮卿的脸直接被这话惹得红了一个度,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他喊道:“阿七!你,你说话怎么如此粗俗?能不能有个公主样子?”
三公主捂着嘴,甩着帕子,“哈哈”的笑,淑女一秒破功。
她半真半假玩着自己的指甲道:“我哪儿没有了?倒是你,我与你从小一同长大,怎么就没听过你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夸过我呀?”
“难道说,你只会夸某些特定的人不成?”三公主挑了挑眉,若有所指的说,而后笑得更欢快了。
杨浮卿“你,你”了半天,最后瞥了殷伯玉一眼,扭过头。不说话了。
闲聊了一会,三公主的闺中密友结伴过来了,凑在一起,用罗扇捂着脸,露出小鹿一般灵动的双眼,让三公主给她们介绍。
三公主“哼哼”的笑,道:“杨浮卿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多说,”她挥了挥手将杨浮卿排除在外,而后,对着殷伯玉道:“这位,是我的二皇兄,如今奉父皇的命令,在审文院任职。”
几个小姑娘们捂着嘴惊呼,齐齐道:“请二殿下安。”
殷伯玉微笑点头,让她们免礼。
姑娘们见面时候还害羞,但在三公主的带领下,胆子大了些,凑到殷伯玉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起话。
一个瞧着内敛温和的少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不知二殿下,可曾有婚配?”
朝中大皇子早早成婚,三皇子、四皇子也早已有了婚约与妾室,倒是殷伯玉,什么都未曾有,显得格外不同些。
她问完,就红着脸,羞涩的低下头,周围的姑娘们都低着头捂嘴笑,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什么心思。
桌上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殷伯玉身上。
殷伯玉这些年在冷宫之中,未曾有人为他安排这些,出来之后,又将心思都花在了裴观文身上,对这些更是没有想法。
他微笑着如实回答:“未曾。”
三公主拿着帕子捂着嘴,在一旁看热闹,瞥了眼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开心得嘴角压不下的杨浮卿,觉得甚是有趣。这小子的心思真是藏都不藏了。
只是看起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要不要帮他一把?
“原来如此,那殿下可有心仪的小姐了?”三公主豪饮一杯酒后,笑嘻嘻的问,浮卿啊浮卿,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这问题问得隐私了些,别说是殷伯玉身份尊荣至此,就是寻常男子,若想不回答,众人也不会多有为难。
正当众人都各怀心思瞧着他时,殷伯玉感到自己的肩膀上被搭了一支手,他下意识想要躲开,一道熟悉的,略显慵懒清贵的声音却传入了他的耳中,使得他停下了动作。
“怎么背着我说起趣事来了?连我来了都未瞧见。”裴观文笑着打趣道。
裴观文今日一身淡青色衣装,腰间配有玲珑宝玉,看起来潇洒又贵气。离自己近了,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温热,里面还夹杂着些许的水汽,或许他是适才沐浴后出来的,还尚有些湿意的发丝未能完全绾上。
“他们都不说,那还请殿下告诉裴某吧,是在聊什么呢?”裴观文保持着这个在旁人看起来稍显亲昵的动作。
殷伯玉也没有躲开,道:“她们在问我,可有婚配。”
三公主抚掌,说:“是了,不知我二皇兄这般优秀的人物,以后究竟会娶了哪位身份尊贵的小姐。”
裴观文闻言,笑意不变,歪着头问:“哦?那商量的如何了?”
三公主道:“还没个定数。”
裴观文就笑,慢悠悠说:“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商量能商量出的?”
三公主反驳说:“表哥话虽没错,只是若二皇兄自己有了心仪的对象,这些世俗之物也可抛掷脑后,就是不知,二皇兄可曾有?”
裴观文侧目,像是配合着三公主将这个问下去似的,笑问:“那二殿下,可有心仪之人?”
殷伯玉与裴观文视线相接,他能从裴观文的视线之中读出试探、高傲,还有些他读不懂的情绪。
殷伯玉心想,自己这样继续重复以前的一切,什么时候才能再踏出一步?
但他却仍旧抵抗不了本能似的,向他宣誓。
前些日子玩的那出欲迎还拒的戏码,瞬间就演不下去了。
他握住裴观文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的手腕,却在将裴观文的手拿下后,没有立刻松开,殷伯玉仰着头看着他,目光坦然,漆黑的瞳孔里只倒映着裴观文一人的身影,里面蕴藏着浓烈的感情,倒叫裴观文想要收回手了。
“有。”殷伯玉道。
裴观文顿了顿,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在说完这个字后,他松开了裴观文的手,神色清浅的优雅对众人笑道:“或者没有,这些不重要。”
众人有些失望。
只有裴观文神情莫测,他摩挲了下方才被握住的地方,想起前些日子殷伯玉对自己的莫名保持距离的态度,心中又有了些被欺骗的愤怒,果然,前些日子他对自己疏远的态度,就是装模做样而已。
而后,他又有些得意骄傲,殷伯玉还是像从前那样倾心自己。
裴观文确信完后,与众人调笑了几句,就往杨浮卿身旁去了,同杨浮卿打招呼。
那阵温热离殷伯玉远去了,他又回到了杨浮卿身侧。
他们在跟前闲聊,说着些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用熟稔的语气,营造了全然无法融入的氛围。
完全没有自己的位置。
殷伯玉的心仿佛无限的下沉了下去。
他垂着眸子,看着茶杯之中自己的倒影,冷情的面容,目光之中是与之不相匹配的半压抑的疯狂。他抬起头,乌黑的瞳盯着面前的两人,止不住的转动着茶杯。
好烦。真是碍眼。
自己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茶盏就在手侧,殷伯玉瞧了一眼。
这是一个,离桌沿很近的青花茶盏,里面还有殷伯玉未能全喝完的御前龙井,尚且散发着飘渺的热气。
殷伯玉的手微微动了动。
只听见“咔擦”一声,茶盏落地,飞溅的碎渣混合着还算滚烫的茶水,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擦过柔软而又温热的手背,见了血。
所有的交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暂停,小善子首先惊呼:“殿下,您无碍吧?快,快传太医!”
接着是府邸里的下人们,他们喊着:“快去请老爷,去请大夫!”
血在不停的往下流,滴落在地上绽放出靡靡之花,殷伯玉却如同感受不到痛,他用手紧握着受伤的手,面上却还笑着,轻言细语的安抚着慌张的众人,道:“我无事,不必担心。”
下人们全都围到了殷伯玉的身边,鞍前马后,其余的客人也多有问候。殷伯玉应付着,注意力却转而在了那两人身上。
他们也过来了,一人神色慌张,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另一人则是惊诧不已,神情复杂,他催促着,叫下人手脚再多麻利些。
他们终于没有再粘在一起了。
他的生日宴被自己毁了么?毕竟生日见血,不算吉利。
殷伯玉内心畅快,但面上仍旧淡淡的,只有扬起的嘴角能稍微窥视他内心的一角。
太医匆匆忙忙从宫中赶来了,用宫中带来的药再次替殷伯玉处理了伤口,又细细的嘱咐了许多。殷伯玉受伤一事很快便叫裴炎知晓了,他领着人紧赶着过来瞧殷伯玉的伤势,在确定没有太多大碍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像是插曲结束了,生辰宴继续。
*
殷伯玉坐在马车之上,闭目养神,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有人进来了,殷伯玉掀起眼帘,又再度闭上了眼睛。
“殿下怎么不看臣?”来人坐得离他远,语气悠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