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文对这件事最后的结果看起来并不怎在意。
似乎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只有殷伯玉。
争论还在继续,皇帝也没有叫停的意思,他威严的坐在上座,扫视着站在底下的每一个臣子。
其余不相干的大臣也在一旁看着,对于这种情况已是见怪不怪。等他们争累了自然就停下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却在此时打断了两派的争论。
大皇子向前一步,毫无征兆的向皇帝启奏,道:“父皇,若是诸位大人对此事人选有所疑惑,不然就让儿臣去罢。”
在殷伯玉旁边出的大皇子,从殷伯玉的角度,能正巧看到他坚毅的下颚线。
他神色紧绷,态度坚决,绝不是玩笑话,对这次围剿流寇之行势在必得。
众人都安静了。
这让本是在一旁看戏的皇帝都愣住了。除开皇帝,还有那些个支持大皇子党的朝臣,他这一举动打得自家人都措手不及。
三皇子难得没有出言,而是脸上带着叫人看不明白的假笑。
四皇子虽然聪慧不足,可也知道我朝少有皇子亲临上阵的情况,劝说道:“皇兄,事关者大,你不能这般草率啊......”
也许是劝说起了作用,大皇子直接跪下,向皇帝行了大礼,“求陛下恩准。”
殷伯玉能从皇帝的脸色中读出了一丝难以遮掩的不悦,若说方才对于裴炎向皇帝给裴观文请旨去南疆只是为难烦恼,那此刻,他明显有着隐隐压制着的气愤。
“胡闹,殷昌冕你凑什么热闹?”皇帝一拍龙椅,天子一怒,众朝臣皆是惧怕其威严,立刻跪下。
大皇子跟着抖了抖,却没有随着一起下跪,而是顶着巨大的威压,与皇帝抗衡一般的站着。
这是殷伯玉第二次如此直面皇帝的怒火,虽然怒火的承受者不是自己,却依旧令人心惊,暗自决心着若是以后得了机会,定然要远离皇城的纷争,离开得远远的。
殷伯玉跪在地上,又思索起大皇子一脉与四皇子的神情态度,想来大皇子未曾私下与他们商议过,大抵是知道会受到劝阻,于是任性了一把。
皇帝坐于上座,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露出了个不像君王,而是更像个父亲的烦闷情绪。
大皇子一派的人还在不停规劝:“大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不若我们再多思量探讨一番......”
“我意已决,还请父皇首肯。此次替天扫平贼寇正是扬我朝军威,为父皇分忧的大好时机,我身为当朝皇子,父亲的骄傲,兄弟们的榜样,自当义不容辞。”他一段话说得义正言辞,语气斩钉截铁,不仅回绝了劝他的人,还顺道将皇帝架在火炉烤,左右为难。
皇帝眉头紧皱,扫视了一遍朝中众臣,想着谁再出来说句话,却发现无人知晓他心思一般,都低着头,不接话。
“此事,还当从长计议。”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诸位爱卿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皇帝旁边的苏公公见无人再奏,于是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退朝——”
“殷昌冕,你给我来御书房一趟。”
皇帝说完此话,便大跨步离开了高台,在众太监的尾随之下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三皇子离得殷伯玉近,退朝后他未立刻离开,而是踱步到殷伯玉身边,低声与他说话。
“不愧是大皇兄,如此这般的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叫我这个做弟弟的自愧不如。”他说着些不清不楚的话。
殷伯玉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只应道:“嗯。”
三皇子现如今在殷伯玉这里不受待见也终于习惯了,脸色都没变一下,神态自若道:“大皇兄,这是想效仿前朝的名章太子不成?”
殷伯玉这才提起兴趣的看了他一眼,先前读书时候听说过名章太子的事迹,代天巡狩,为父出征,夫子们提起这位太子无不称赞起胆识过人,真正的爱民如子。
只不过,这位太子的结局却并不好。
三皇子大抵也知道了殷伯玉心中所想,像是分享了同样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而后道:“可惜名章太子后来遭到敌人伏击,兵败东山峡谷,最后拔刀自刎了。”
“南疆流寇凶险,父皇不乐意皇兄去也是人之常情。”
“只盼皇兄这次,不要像名章太子那般才好。”
殷伯玉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这人嘴里句句是反话,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恐怕恨不得大皇子死在南疆,再不回来才好。
“大皇兄吉人自有天相。”
“哦,你当真这般想?”三皇子佯装吃惊道。
“不然待如何?”殷伯玉反问他。
“呵呵,呵呵,二皇兄这般为大皇兄着想,他知道定然开心。”
开不开心的,殷伯玉不知道,但他不想与眼前这人继续虚与委蛇下去,于是迈开步子往外走,预备回府。
走出几步,有人跟在了他后边,殷伯玉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原是敏亲王,身后还跟着几位朝臣。敏亲王招着手喊道:“二殿下,二殿下,等等老臣。”
几位朝臣则是跟在小跑的敏亲王身旁,做着虚扶的姿势。怕台阶高,怕他摔着。
临近了,见了殷伯玉,就向他行礼,道:“问二殿下安。”
殷伯玉点了点头,而后向敏亲王道:“见过舅舅。”
敏亲王乐呵呵的晃了晃脑袋,与殷伯玉同行。
这几日相处下来,殷伯玉发现了,敏亲王就从未将自己当过外人,对什么都说,简直全然的直言不讳。
敏亲王看起来心情好得很,不待开口问,他便自己说道了起来:“方才在朝堂之上,陛下对殿下您赞赏有加,其余皇子的意见具不采纳,独独同意了你的,可是个好兆头。”
殷伯玉推辞道:“不过是运气罢了。”
敏亲王夸张的“哎”了一声,说:“这、这怎的是运气。”而后他压低了声音,用只得殷伯玉听见的声音说:“这分明是陛下嘱意于殿下,一次如此,往后,讲不好是次次如此啊。”
殷伯玉抿了抿唇,阻止道:“舅舅谨言慎行。”
敏亲王有些得意过了头,被这样提醒了只挥着手道:“无碍,无碍,没人听见。”
殷伯玉看着敏亲王这样一个在官场沉浮半载的老油条,只因为自己在朝上被皇帝夸赞了几句,便有如此失态之举,不禁叹了口气。
“我那几个儿子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家族的荣耀终究要靠殿下来实现啊......”他絮絮叨叨的说,殷伯玉却没耐心听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说起在朝时候,出兵南疆一事。
敏亲王道:“裴炎还想叫他儿子去揽这趟功,也不怕他儿子吃不下。虽然他儿子算是小一辈中不错的,也就比我那几个孩子好那么一点吧。但谁让他是裴炎的儿子呢?是裴炎的儿子,就定不能如意了。”
殷伯玉笑道:“劳舅舅费心了。”
敏亲王听殷伯玉夸他在朝中打压裴炎之举做得好,更是开心,觉得殷伯玉果然与他同心。
殷伯玉这边确实感谢敏亲王出言劝阻,才让裴观文没能去成南疆,现下朝堂上又有太子坚持,恐怕没裴观文什么事了。
殷伯玉心中一直有疑惑未解,于是趁着这话题索性一同问出:“朝中官员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舅舅为何独独与裴大人不对付?”
敏亲王彼时嘴里正忙着说裴炎的坏话,听到殷伯玉这样问起,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旁的跟着的两位朝臣也一同不做声了。
......怎么回事?
这是叫他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禁区了。
气氛有些低沉。
敏亲王一脸悲愤的神色,鼻孔微张,嘴角向下,酝酿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