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是一头通体火红的巨龙。人们惊讶地看到丹纳飞向“龙之巅”,其归来之景引起了一些守护者的关注和议论。要知道,丹纳常年陪伴的主人耶莲娜最近并没有任何委托在身,如今她一反常态地独自回到卡塔特,着实叫人意外。不过,海边的演奏家们对此并没有过多在意。他们的眼神虽有一瞬的诧异,但动作却未曾有丝毫停顿,在短暂地看了一眼后便继续投入到演奏。
两分钟后,又一头巨龙飞过天空。那是亚尔维斯。空中的他瞥见下方族人们惬意欢聚的身影,忍不住在越过数百米后调转龙头。他已有数年未回卡塔特山脉与族人们团聚了。平日里若非跟随派斯捷上山接任务,他大都留在人界。此时,久别重逢的喜悦从胸腔中涌起,亚尔维斯决定在他们所在的海岸降落。
在族中,这几位海龙可谓是出类拔萃的音乐家。萨日纳擅长拨弦乐器,从几根弦的鲁特琴到几十根弦的里拉琴样样精通;潘克斯和克拉密斯擅长竖笛、横笛、箫等管乐器;莫修斯则是吹号能手。几人中的音乐造诣以萨日纳最高,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宫廷乐师,每逢族内举行重大宴会,总少不了她优雅的竖琴和指间流淌的音符。萨日纳的才华让她在族内享有盛誉,而她身上的一桩八卦则让她显得更为特殊——在过去的几百年,她曾一度是龙族平民们口中许普斯或菲拉斯的理想配偶人选。潘克斯比萨日纳大半岁,以这位妹妹为荣,他自身的吹奏技术亦相当出色,很受赛克斯图斯长老——这位多才多艺的文学兼音乐大师器重。除了这对乐师兄妹外,其他几名龙族也时不时在长老的安排下到乐队客串,为族人们献上一场场精彩绝伦的表演。火龙族的福柏斯以前也经常会加入他们,以木琴和声或以铃鼓伴奏,可惜他死在了那次刹耶和华伦达因的侵袭中。丁尼斯是这些音乐家的忠实观众,擅长聆听和品鉴,他双腿盘坐在一边,闭眼享受着音乐,只在亚尔维斯气息靠近时短暂睁开。亚尔维斯把目光投向更远之处。薇尔丝、泰雷斯夫妇带着女儿到毗邻“龙之魂”的“龙之怒”深海区玩耍。小龙穆菲丝趴坐在父亲背上,尽情释放着顽皮天性,年纪尚幼的她离学习变形术还有很遥远的时光。“龙之血”中部地带的缇纳在一个人团着身体睡大觉。她和她的好姐妹露雪纳的领地仅相隔两英里,亚尔维斯继续远眺,果然瞧见了露雪纳露在水面上的小小身影。这头肚皮朝上的海龙正舒服地享受海水给予鳞片的冲洗以及温暖的阳光浴。“龙之泪”上也散落着一些海龙,还有两名火龙族族人在通往主峰的山道上信步漫游,再远些的,就连他的龙眼也看不到了。
真好啊。他想。这安逸的风光,与他记忆中的卡塔特几乎没有分别。一切仍旧那么完好,仿佛那些不幸与噩耗从未发生。
全情投入的乐手们直到一曲终了才慢慢放下乐器,向久未归乡的亚尔维斯点头致意。他们仍保持着姿势,似乎还打算再奏上几曲。
“见到你们真好,”火龙走近他们,感慨地说,“我想也许你们的才能很快便能为我所用了。”
“哟,你和丹纳的爱情长跑终于要画上句号了?”莫修斯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吟吟地调侃道。
亚尔维斯稍显害羞,但马上就摆出正经的模样。“你们看见她了吗?”
“她刚飞过去了。现在应该在‘龙之巅’等着你。”丁尼斯眯起他标志性的丹凤眼,平静地回答,表情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唉,看来这场竞赛是我输了。”亚尔维斯叉起腰,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声。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夹杂着一记轻快的琴音。萨日纳拨了下琴弦,朝他微微一笑,“祝福你们,亚尔维斯。愿你和丹纳的爱像永不枯涸的龙海一样恒远。”她说着,瞳眸中充满了温柔和鼓励。
“我们感谢你。”亚尔维斯的目光被她吸引了。一个坏点子顿时冒了出来。“萨日纳,你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虽然被这么揶揄,但萨日纳的笑容依旧温和。“那些都是大家开的玩笑,你怎么也当真了。”
“别怪我八卦啊,我只是好奇你更倾心于谁?”他坏笑起来。
“我也想知道。”莫修斯嚷嚷道。
萨日纳沉思着,望向“龙之血”剔透辽阔的海面,“我的恋人只有琴。况且,你们这样的追问,对已故者非常不敬呢。”每当回想起过去的事,她的心中便会涌起一阵酸楚。被族人们起哄的那两个对象之一的许普斯,早已离开了尘世。这让曾经处于风波中的萨日纳心情一直很沉重。她对那两位海龙族兄弟的感情十分纯洁,把他们当作令人尊敬的朋友或亲人看待,并没有其它“非分之想”——站在海龙王的角度,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不赞同萨日纳与许普斯、菲拉斯任何一人的婚事,于是他相当强硬和严厉地制止了这些无稽之谈的传播。即使是名誉受损的菲拉斯,毕竟也还是贵族,与平民突破阶级结合的可能性不能说绝对没有,却实在不高。海龙王的作法让萨日纳寒心,但她从未表达过不满,始终与那对兄弟保持距离,许普斯逝去后,也只是在悲痛于族兄之死的菲拉斯身后默默地为他们祈福和祷告。伤心事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生枝节,让自己和他人难堪。她只想安静地弹奏她的音乐。
莫修斯和亚尔维斯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赶紧收起表情,惭愧地低下头。亚尔维斯甚至还承诺会严肃地在婚礼上向她赔礼道歉,“我的错。我要自罚三杯,不,五杯。”
萨日纳摇摇头表示没事。一旁的潘克斯催促他,“你这呆子,快去吧。别让丹纳恼你。”
“回头见。”
亚尔维斯也想马上去见丹纳。他的心连同他巨大的身影一起飞向“龙之巅”,却在半道上与两头从东边飞来的火龙相遇了。费扬斯、翁忒斯出现在他面前,表情明显带着紧迫。
翅膀在两侧缓慢扇动,操控着气流,带来稳定的升力,三头龙轻盈地悬停在空中,彼此寒暄。“好久不见,亚尔维斯,”费扬斯说,“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你一切可好?”翁忒斯没等他回答就接着问。
亚尔维斯从他们眼神中读出了一些信息,让他本能地想要抗拒。“我很好。我有要紧的事,晚点再……”
“我们有话要问你,你知道的。”费扬斯的声音嘶吼着。
他当然知道。比起他,他们俩更关心那位他们共同的伙伴。
“关于雅麦斯,”费扬斯切入正题,“他已经十六七年没有音讯了。他陷在人界,在他主人的掌控中。作为他的好友,并且常在人界活动的你,是否知晓他的下落?”
亚尔维斯神情一凝,面露难色。他深吸一口气后叹息道,“我没有见过他。他的失踪让我深感忧虑。但你们也知道,地面世界非常广袤,不是那么容易提供机会偶遇的。”
“是你力有未逮,还是你根本没有尝试?”翁忒斯突然说。
这意料之外的奚落,让亚尔维斯的脸扭曲了,嘴唇直哆嗦,“你如果要这么说……”
“别这样。”费扬斯赶紧制止。以往的翁忒斯总表现得比自己更沉稳,此刻他却显得异常急躁,这种反差让两人都不觉惊讶。费扬斯用眼角望了望这名同伴,随后又转向亚尔维斯,“我们几个中,你与雅麦斯的情谊向来最深厚,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能否透露一二,让我们也能安心一些?”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难道我会故意瞒着雅麦斯的消息不说?还是你们觉得,是雅麦斯让我对你们保持沉默?”亚尔维斯感到内心的墙仿佛被重锤击中。他多希望自己能提供帮助,但他无能为力。“我理解你俩的心情,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盼着他能够平安无事,早日回到我们中间。相信我,我对他的思念不会比你们少一分。”
翁忒斯、费扬斯的脸上难掩失落。尽管亚尔维斯真诚而坦率地宣称他想念雅麦斯,尽管他们对他的情感不会有任何怀疑,可说到底,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共生契约的羁绊使龙族和人类深度捆绑,在某种程度上也让部分契约龙失去了立场,只愿意把主人的需求置于首位。但是,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亚尔维斯呢?在所有关心雅麦斯、渴望他归来的龙族中,真正采取行动的,唯有芭琳丝。他们自己也只是在卡塔特干等着芭琳丝带回来的消息而已。
“既然如此……”
丹纳的喊声突然传来,盖过了费扬斯的话语。“喂,亚尔维斯!你究竟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头美丽的雌龙迎面朝三头雄龙飞来,停在位置略高的上空,望着那位落败者。亚尔维斯见到爱人,脸上的忧郁即刻消散,害羞地俯下龙头,就像遇水而低垂的朱槿花。他和丹纳相约在南欧巴尔干半岛的拉古萨起飞,比谁更快飞回卡塔特,结果毫无疑问是丹纳获胜了。他们此行是为了婚事而来,不想因为任何事被耽误。
“回头再聊。”亚尔维斯告别费扬斯他们,迎向丹纳,与她一前一后地降落在神殿广场前的空地。红光消散后,他们双双变成人形,一起走着。“谢谢你解救了我。”亚尔维斯轻叹一声,侧头询问她,“你什么时候到的?”
丹纳理解他道歉的原因,选择把那个话题留到适当的时候再谈。现在是他们的二人时光。“在你到的两分钟前。”她撩了撩长发,妩媚一笑。
公火龙朝天翻了翻眼珠。“噢,那还行。”
“以我族的飞行速度来衡量,这样的差距已经相当显著了。”
“我只是喜欢看你飞在我前面的样子嘛。”他故作轻松地对丹纳晃了晃手指。
“别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她向他挑了下眉。
“这个总是被你取笑的无能家伙,很快就要成为你的伴侣了。并且我知道你不会反悔,因为你好爱好爱我。而我那对你不可撼动的爱,你也一定深信不疑。”在臭美地自夸一番后,亚尔维斯假装摆出严肃的面容来,“不过,爱和比赛毕竟是两码事,我会认真对待的。等回程路上,我要让你看着我的背影。”
“喔,亲爱的,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丹纳微笑着摇头,眼里满含爱意。
亚尔维斯在她的迷人笑颜中沉醉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到时候,我们回哪个‘家’?”
丹纳正要回答,却切实地被它难倒了。他们需要找时间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淡金色的宫殿像一座巨大的宝石山铺展在前方,其宏伟与庄严性让人肃然起敬。二人从东殿的大门进入,穿过一条条装潢华美的走廊,直至见到火龙王寝殿外值守着的两名守护者。他们的拜见请求在守护者通报完毕后得到了批准。
自西元六世纪中叶起,卡塔特历经三次重大的对外战役和数不胜数的小战,损失的族裔数量超过了九成。族内孤儿众多,遍地都是破碎的家庭。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成长到适婚年纪,有了对象想要成家时,唯一且最好的方式便是向自己族群的族长提出意愿,请旨结婚。丹纳和亚尔维斯这对相恋了四十余年的情侣终于要修成正果了。他们渴望得到火龙王的祝福,允许他们正式结为夫妻。
听完二人的请愿,火龙王不禁大喜。族中近来死气沉沉,后嗣调零,正需要一场喜事来提振民心。“太好了!”身披白袍的老人从会客区的主座上奋袂而起,走向这两名晚辈,“这个请求理所应当会得到准许。我代表火龙一族,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祝福。”
“感谢您,族长大人。”丹纳、亚尔维斯恭敬地低头致谢。平民间的自由恋爱和婚姻向来被两位族长宽容对待,从来没出现过不批准的情况。此次拜见也只是走一下程序。
“我想知道,”火龙王拍了拍手掌说,“当然,这么问或许会显得唐突,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尽早讨论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催促之意。
情侣间对视了一眼,随后丹纳站出了小半步。“我们已经仔细地推算过了。预计在434年后到440年后的这六年间,我和亚尔维斯的发情期将会重叠。那时将是我们迎接新生命的最佳时机。”
在龙族社会中,600岁被视为成年的标志,这是源自文化和风俗所定的仪式。但是,从生物学角度讲,龙族的性成熟年龄普遍早于600岁,具体情况因个体而异,大致的平均值在550岁。理论上,达到这个年龄段就已经具备了繁衍的能力,尽管大多数龙族并不会急于在此时交|配。平时极端禁欲的他们,只在发情期——又称繁殖期或求偶期——展现出对异性的吸引和接纳。有的龙族在性成熟后会立即进入发情期,有的则可能需要等待一段较长的时间,这主要取决于遗传基因和个体生理差异。而一旦经历了第一次发情,后续的周期将变得极其容易预测——每五百年一次,前后波动不超过一年。假设一头龙在600岁迎来第一次发情期,那么根据这个规律,其第二次发情期将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