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

繁体版 简体版
快眼看书 > [西幻]The Mists of Dragon Masters 迷雾中的驭龙者 > 第145章 Chap.3:荷雅门狄(22)上

第145章 Chap.3:荷雅门狄(22)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LXIV

- 十八年后 -

告别佩斯和布达的奇遇,荷雅门狄向西南行至萨格勒布。夜色掩护着她下龙进城。中心城区格拉代茨的旅店,成了她的又一个栖身之地。

这个人口约有两三千,居民多为农人、商人和手艺人的小城气候适宜,宁静祥和,主要信仰为天主教。该地属于匈牙利王国的联邦,但在实际运作中,同时受匈王指派的总督与克罗地亚王国自己的议会共同管理,保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城市久未遭逢战事,很适合长期安顿,但荷雅门狄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一丝快乐。时间在流动,她的生命也在缓慢流失。她的“病情”不仅没有在停止战斗后得到缓解,反而愈加恶化。

第十六年是她逃亡中的分水岭。她执意探索敌人的领地,无奈中被逼着使用了两次“空间转移”。从那时起,诅咒就发展到一个新阶段。以前,她的病症只是偶尔头晕、胸闷和吐血,伤口几无扩散,病灶也都局限在可控的范围。这个阶段如果算“早期”,那么毫无疑问,它在第十六年后开始进入了“中期”——更频繁的晕眩,更严重的腐化,间歇性的意识丧失,成倍增长的魔力消耗,并伴着精力和体能的明显下降。

荷雅门狄恍恍惚惚地上楼,手中提着刚从公用井里打来的一桶水,准备用它来洗澡和清洁伤口。她感到胸口似乎被一股莫名的湿意侵袭,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某种不为人知的细流悄然渗透。在这冬春交替、寒风仍有些刺骨的时节,她向来注意保暖,身上的衣物穿得厚重,按理说不该如此。目光缓缓往下移,她开始审视起自己的身体,此刻,幻觉消失了——衣服前胸部分很干净,真正湿漉漉的是她的裙摆,还有脚……

“圣母在上,这简直一团糟!”身后有人惊呼,提醒她注意自己做了什么。

低头一看,地上已是一片狼藉,不知何时倾泻而出的水渗进楼梯间的木板缝隙,形成放射状的深色图案,在昏黄的光线下,它们好似一大滩不慎洒落的血迹。

这是……我做的吗?这些被我打翻的水?

“抱歉,我会弄干净的。”荷雅门狄难以置信地望着这片被自己无意间造成的灾难现场,忙转身向那位二楼的住客致歉。他如同一只斗志旺盛的斗鸡昂着头颅,眼睛瞪得像铜铃般滚圆。在看到女邻居那恳切的态度,以及她迅速把翻倒的木桶拎起来放到一旁的举动,他才没有继续发难。但又因为她只是扶着墙杵在那里,一脸茫然,并未想到要找些工具来处理,这让他的不满之火再次被点燃了。

“那里有抹布。”男人恶狠狠地说,从她的身旁走过,在到达二楼台阶时又回头瞪了她一眼。

荷雅门狄到厨房找伙计要来一块布,擦拭起那些溅得地上和墙上到处都是的水渍。眼前的视线模糊重叠,她努力让自己的双手不颤抖。

幸好只是水,不是别的什么难以清除的东西。然而,这个不慎的失误,却让荷雅门狄感到很无力。她刚才根本没有出现头晕或眼花的迹象,却还是一错神把拿得好好的水倒了个精光。水资源本就非常珍贵,而她更无法接受自己竟如此容易地让这件事发生。

像一个年迈衰弱的、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

我病了,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向我传达这个事实。我正在慢慢消亡,慢慢死去……可我还有好多未完成的事和未竟的心愿,还有好多……

一名招待员从墙后探出脑袋望向这里,随即又慌忙缩了回去。荷雅门狄没理会旁人的目光。她擦完了,起身时感到身上出了些虚汗。

我想完成什么?她不禁扪心自问。给父亲母亲报仇吗?好想法。可这条路该如何开始?计划该如何实施?一个人拖着病躯,对战整个龙族?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是她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荷雅门狄不知道她到底还能够做什么,还有没有机会在等着自己。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就这样结束……

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汹涌思绪。“爱梅莉斯,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帮忙吗?”旅店老板的女儿米尔娜·乔沃维奇走向她,递来一块手绢,拿走了她手里的布。

“谢谢你,米尔娜,”荷雅门狄用帕子擦了擦手和脸,对女孩稍稍露齿一笑,希望自己看起来不太虚弱,“只是些水而已,不必担心。”

“别跟我客气。”她握住她的手,“明天早上的弥撒,我们一块儿去吧?”

“我应该没问题。几点?”

“老时间。”米尔娜单纯地生气了。这位好伙伴总是记不住每周日早上七点的弥撒,可是一想到她的身体,她就无法对她进行埋怨。米尔娜把眉头放松,带着安抚的微笑说道,“你千万别逞强啊,身体最要紧。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者爬不起来的话——”

“我还不至于这样吧。”荷雅门狄说,“六点半,我来找你。”

她们告了别。

荷雅门狄重新打了水,回屋洗澡。创口上的皮肤显示出红黑色,大小如一个碗口,覆盖了一半的乳|房。她要在不使它沾到水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身体清洁干净。

洗完这个艰难的澡,荷雅门狄用柠檬水在伤口边缘处去污,把裁成方形的棉布贴上,随后整理房间、衣物以及明天要用到的香料,等做完所有的事,她开始躺在床上发起了呆。

在遇到费路西都、刹耶的那些事后,两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里,她的伤势一天比一天更重,行动也开始有所不便。她从小以来的白发和看起来过于苍白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给人憔悴、身子弱的感觉。有时气血上涌,难免需要倚靠支撑物停步小歇,当这样的场景被旅店的工作者和其他住客目击时,一些流言蜚语便渐渐传开。她被说成得了肺痨,多汗症,更甚者还传出了花柳病的恶毒谣言。有人视她不详,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也有人默默地同情她。习惯了孤独和冷眼的荷雅门狄把自己封闭在三楼的独立房间,浑浑度日。

客栈主人瓦西里·乔沃维奇先生的女儿米尔娜年芳十七,皮肤很白,眼眸深邃,身材稍显干瘦,但甜美的笑容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她与父母、兄嫂住在一楼,每天都来店里帮忙,误以为三楼的这位长住客和自己年岁相仿,因此在荷雅门狄刚搬来的第二周就尝试与她交谈。荷雅门狄起初有所抗拒,但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喜欢这个姑娘。曾在瓦尔纳的居住经历让她早早就对斯拉夫语上了手,与当地人进行日常交流几乎没太大困难,于是,她开始逐渐回应对方的热情。当米尔娜和家人问起她的身世时,她依然沿用了那个在利沃夫编撰的故事,只特意省略了自己会使剑的部分。米尔娜常给她带去母亲做的馅饼,作为回报,她会帮她揉面团和踏浆。乔沃维奇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坚定的基督徒,米尔娜也遗传了这份信仰,时常邀请荷雅门狄到东部城区卡普托尔的大教堂参加弥撒,并想当然地把她当成了教友。荷雅门狄因故去不了时,米尔娜会真诚地代为祷告,祝愿这位美好却体弱的伙伴能够康复。每当教堂里的圣歌响起,荷雅门狄便能暂时忘却她所遭遇的种种不幸。她的“病情”并不会因为祈祷而减轻,但她的心灵能获得一些慰藉,尽管它往往如雨后的彩虹稍纵即逝。

逃亡至今,荷雅门狄还能保留的贴身之物,除了那把由布达铁匠铸造的佩剑外,就只剩一些植物香料了。虽然纸张能重买,画笔和颜料也都能重做,但那些承载着过去记忆的老作品和创作它们时的灵感,却是她永远也无法找回的。她经常感到很空虚,有时会整夜思考人生,想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虽然首席龙术士之名尚能保存,可是在诅咒渐渐变严重后,她也不得不接受自身战斗力逐年倒退的事实。在佩斯的破旧修道院与敌人的王和将军对峙时,她首先想到的是逃,而非正面迎敌。尽管这选择合乎情理,但和当年一举挫败了刹耶军800个士兵的自己比起来,无论是心态还是战斗意志,都已是天差地别。

卡塔特保卫战——由于这个名字会夸大龙族一方的耻辱感,他们更倾向于称其为守护之战——那是发生在十八年前,即1283年秋天的一场战役。龙族被敌人打到了家门口,迫使他们做出迄今为止对首席龙术士最成功的一次运用。荷雅门狄被委以重任,龙王要求她在其余龙术士的支援到达前尽最大努力把敌军牵制住。在最强大的火龙雅麦斯的协助下,荷雅门狄打出了远超龙族统治者预期以外的战绩。利用计策和高超的战斗技巧,她在数百名敌人的重围中力挽狂澜,几乎将敌军全歼。刹耶王的野心被粉碎,而她一战成名。

这样的战斗英雄,如今却卧在床上,虚弱地呼吸,失去了和敌人正面交锋的血性,面对可能遭遇到的新敌人和那些老对手,她只能尽力去祈祷他们少找自己的麻烦。

在这个世上,强与弱总有变化,没有谁能够永远独占鳌头。荷雅门狄为数不多的筹码便是她的智慧和耐心,靠这些来谨慎地与龙族斡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这需要她拥有持久的生命力。可是现在,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到了。

她想要安然入眠,却发现这小小的愿望竟也成一种奢侈。呼吸感觉像带了刀。每吸吐一次,咽部仿佛就多了一条血痕,尽管并没有任何一滴血真的逆流上来,可她依然觉得窒闷,难以呼吸。她又变回了那个在儿时家中、以及在林恩家中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少女,时间好似被拨回到遥远的过去。

曾经,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身上那玩意儿不过就是个伤口。但它的威力却在一点点超出她的承受范围。这个伤口永远也不会好。无论是表层,还是深处。

如果不是因为雅麦斯,她根本不会背负这道伤,可如果没有他,她也撑不到现在。从者对主人的帮助是全方位的。不仅给了她永昌的寿命,还赋予了她极强的生命力,使她在抵御黑魔法的侵蚀时,拥有远胜于萨克基兰的耐力。他给她同时带来了新生与毁灭,让她能更长久地抵抗诅咒,也避免了过早离世的命运。雅麦斯……无论有没有他,她的人生都注定缺憾。有时候,她会产生一些荒诞的念头——有一条命运线,或许是相对而言最完美的。她的父母会因为她早亡而活下来,她的家仇将不复存在,雅麦斯也不必为了她背离族群。这似乎是一个对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最为美好的结局。

欺骗总是与真实相伴。人在脆弱时,意志会动摇,对憎恶之人的恨会被逐渐麻痹,但当她疼到不行时,这股恨意又会无限剧增。还有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恨的究竟是谁,以及恨的究竟是什么。她想,自己最憎恨的人,会不会其实正是她自己。比起雅麦斯,比起两大龙王,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没有弥补过错的机会。恨自己只能哀叹却无力摆脱困境。恨自己不应该答应林恩远赴卡塔特。恨自己拒绝的态度未能更加坚决。对父母而言,一个远走十多年没有音讯的孩子,和一个在成年前因病夭折的孩子,哪种现实更让他们痛心呢?

在这个难以入睡的夜晚,悔恨、自责和绝望化作毒液,渗进荷雅门狄的血管,堵塞住她的咽喉。

她把双手按在眼睛上,张口喘气。她不能被原谅。不仅因为她害惨了父母和整个村落,还因为她使出的卑劣手段。

三角形的极恶魔法阵,发出扭曲、黑暗的魔力——几乎就像是火龙王和海龙王对自己用的那一招。它尖叫,穿透,钻入大脑额叶,摄取心志,然后迅速挥发。迷惘的双眼空洞,不可置信,无声地控诉她的罪恶。一双男人的眼睛。

T……特维。她怎么会把他忘了呢。

心中对那个男人的隐隐期盼和对他的愧意同时浮现,前者让荷雅门狄恼怒,后者则如毒箭般射穿了她的胸膛。

回不去了。无论怎样,她都无法回到过去改变什么。人生没有如果,时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只有面对,必须面对,克服所有的难关,活下去。

荷雅门狄终于还是敌不过睡意,沉沉地遁入了异界。她有时会怀疑自己是因为痛得失去知觉昏了过去,可惜痛并不能阻止她去做那些无穷无尽的梦。她的梦境千变万化,有火,有血,有暴力和死亡,但贯穿始终的是龙,是她的雅麦斯。

荷雅门狄在梦中感到无助,正如她解决不了现实中的诅咒难题一样。这些梦虚幻又真实,一夜之间反反复复,将她困在第三方视角的可怕状态中。当它们摧毁她的意志并使她陷入内疚时,她会感到恐惧和羞耻。而当它们没有摧毁她时,她反而更觉沉重。

阳光射入窗内,照亮她埋在被子里的脸。她错过了与米尔娜共赴仪式的约定,醒来时发现时间已将近八点。

荷雅门狄急急赶到圣斯特法诺主教座堂,却未能见到排排列队在一起做弥撒的人群。圣祭仪式在二十分钟前结束了。宽阔的中殿只留下来一位在圣坛前翻阅经书的老神父,几个接圣水的信徒,漫步于侧廊的一对情侣以及两个在坐席间忙碌的扫洒者。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