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水晶灯下,琴曲悠扬。
宴会正中央摆放一张长餐桌,铺着苏绣餐布,极尽奢华的堆满精致点心、酒水,桌布垂落的流苏正随着往来者的动作的摇晃,顺着裤脚,沿着裙摆,即可见穿着华丽端庄的男女老少。他们虽是在笑,但各个笑意不达眼底,做事滴水不漏。
透亮光洁的玻璃酒杯反射出宴会厅一角,两个人影相交,几乎隐没于人群之中。
他们穿着裁剪最普通的西装,也硬是凭借自身气势和优越的身形凹出一番造型来。
长青越过屈黎,取过身旁圆桌上的一块小蛋糕。
他一口叼掉蛋糕顶上的樱桃,边嚼边用眼扫过这个大厅里的所有人。一个个给他们贴上身份标签:其中有借着觥筹交错谈生意的商人,有面容姣好、姿态优雅的权贵,有看着面熟,忙着交际的明星,有外国人,还有一些明显特殊的人。
这些人各自成团,像长青和屈黎一样占据着角落位置,不参与任何社交,神态清高,脸上分明写着“砚山五脉”的大名。
而在长青正对面,站着陈承和一位女人,那女人面容疲惫,应该就是陈承先前说的江姐。
他们被围在一众人间,看起来交谈甚欢。
只不过从夹缝里,长青清晰地看到江姐双手环胸的防御姿态和陈承额角滚落的豆大汗珠。
忽然余光压过一道黑影,长青的耳畔附着上一缕温热,他呼吸一滞——屈黎突然凑近,声音认真:“那些都是林家的人,他们胸前戴着林家家徽。”
长青用舌尖抵着那枚樱桃核在口中转了个圈,他压下心尖上的一点酥麻,顺着屈黎的描述着重看向那群人的胸前,发现他们的确都戴着一枚徽章。
因为距离过远,他实在看不清徽章上的花纹,但能看到它们都闪耀着银色冷光。
这些人是被林家安排来,专门跟着监察组的人。
其“良苦用心”,真是路人皆知。
屈黎忽地在耳侧轻笑了声,意有所指:“那小子下次肯定不愿意来了。”
只见,陈承耷拉着眉,下颌紧绷,笑容僵硬得像是身体刚掌握对嘴角的使用权。
他如同一只打了霜的茄子,哪还有早上的闹腾劲。
长青忍俊不禁。
估计陈承原以为来他是见世面的,结果没想到是尽见了人心。
和那里的“层层围困”相比,他们这里就自由许多。
长青闲得无事,嘴上不停,一直在吃点心。把自己吃得有些腻得慌了才堪堪停下,打算去茶水区那边找点喝的解解腻。
几步移到茶水区,拒绝了服务生递来的酒,他端起一瓷杯浓茶准备喝。
不想刚仰头时,眼尖地瞧见主台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手上夹着一条烟卷。身材修长,看起来文质彬彬。放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但是在他身旁,那个伪人管家正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双手置于小腹,一副安然听命的模样。
那可不像是对客人的模样,反倒像是对待主人家的。
长青不由得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那个男人全身,然而没有看出什么别的信息。
倒是那人非常敏锐,直接察觉到他的注视,毫无征兆地转过头——
茶水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服务生在摆放新的酒水。
管家奇怪地问:“怎么了先生?”
林季良收回目光,勾着唇角摇了摇头道:“无事,不过闻到点味罢了。”
管家立马说起恭维话:“您的嗅觉是绝好的……”
长青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他乌睫轻颤,但手上还稳稳端着那茶杯。
刚刚一瞬间,他反应迅速,闪身藏入这面隔墙后。
虽然不认识那个男人是谁,但长青冥冥中有种预感在说,此人极为危险。
长青盯着茶水最后的涟漪消失,才缓步探出头,就见那人正和管家说些什么,说完信步离开。
他暗自记下了那人离开的那扇门——不是宴会厅正门,不知道背后通往何处。
又见管家左右瞧了瞧,很快也从那扇门离开了。
长青细细抿完最后一口茶水,准备返回。
走前觉得这茶味道很不错,所以秉着有福同享的原则也给屈黎带了杯。
屈黎略有些诧异,但还是接过并道了声谢。
两人再没有交谈,各自都在想着事。
终于熬到宴会结束,全场人预备前往拍卖区。
先前听那管家介绍一大堆出入门的时候,长青就有预感这拍卖区会很大,但在真正见到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这何止是大,这分明是宏伟。
像古罗马的斗兽场,又像中世纪的教堂。一个巨型拍卖台,两侧拉起红绒制的幕布。以此为中心,形成一个包围式的圆形空间,在舞台正对面便是一层接一层的拍卖席位,而抬头,还有拉着帘子,隐蔽性极强的二楼雅座。
长青他们因为是代表着杨家来的,算是供货商的优惠,被直接带到了二楼包厢。
而在上楼的路程中,他看见了其他四脉派来的人,其中有一家的包厢就在他们隔壁。
在掀帘准备进屋的瞬间,长青瞥见那包厢为首的男子,长着双很奇特的狐狸眼。
奇特到,直到拍卖会开始,那眼睛还停留在长青脑中挥之不去。
二楼地势高,视野非常好,长青很轻易就能看清一楼的全部。自然也是看到了坐在最前排的那张熟悉面孔——那个金丝眼镜男。
能坐在这样的位置上,长青更加确信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拍卖会顺利进行,一件件不知来处的古董被抬上展示台,又随着叫价声落入不同人手中。
长青还是第一次参加拍卖会,之前一直觉得这种事与他遥不可及,平日也就只能从新闻上简单了解一下有哪些宝贝又被什么什么富商拿下了这种事。
所以他一开始还挺感兴趣,还会认真看看那些拍品。
但很快,长青就失望地阖上眸。
这是拍卖场惯用的“低开高走”手段,先上的都是些小货,越看越无聊。
现在唯一还有点期待的,就是那幅《方丈仙山图》了。
不过几件有很明显的新出土痕迹,不好说是不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长青悄悄瞄了眼屈黎,见屈黎没反应,也懒得多嘴问了。
无聊地玩着手指,目光终究还是落到那个金丝眼镜男人身上。
这一看,就见那人匆匆站起身,夹着烟卷又走入一条走廊中。
长青陡然心里一空,生出一种诡异的直觉——他得跟上。
于是他唰的一下站起,椅子在地上拖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引得屈黎抬眼看来,不明所以地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这话问得直接,长青脸色一白,秒想出一个搪塞理由:“没,刚刚水喝多了,去上个厕所。”
说罢便飞快向外走去,顶着屈黎狐疑的注视,长青将门掩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还没放回肚子里,结果一个“不明物体”直接“对折”在了他的眼前。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原来是守在门口的服务生,他深深鞠着躬说道。
差点心跳骤停的长青:……
别吓我就行。
因为担心那个男人走远,长青再度拿出上厕所的理由,被指了个方向后顺利脱身。但他快步在前面走,背后一阵发凉,借着楼梯拐角的金属扶手反光,他清晰瞧见一双无波无澜的眼。
是那服务生,还在直勾勾盯着他。
一路上,数不清被服务生拦了多少次。长青仿佛误入一座人形的“鬼打墙”,因为这些服务生的打扮,举止、话语以至于表情神态都像是一比一复制粘贴,看得他脸盲症都要犯了。
总算甩开这些鬼魅一般的视线,长青凭着记忆钻入那条走廊,却早已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但好在走廊很长,笔直延伸入黑暗,可以先顺着走。
于是他不再犹豫,大步往里面走去。这条路两侧都挂着一排明黄色的壁灯,但灯光并不亮,只堪堪能照亮一小块贴着繁复花纹的墙壁,灯光连成一座座“拱桥”样,一些没被照到的地方非常昏暗。
但就是在这昏暗中,一个又一个反光点亮得惊人,犹如一粒粒摇曳的“鬼火”。
长青屏住呼吸,不禁放慢了步子。
他逐渐靠近那些亮点,逐渐看到那亮点的全貌——是无数双无神采的眼睛。而继续走,直到与亮点面对面,才看清那些眼睛属于墙壁上的无数幅人像油画。
这条走廊像是一条画廊。
长青蹙眉,凑到画前瞧了会,总算弄明白了画中人眼发光的原因:他们眼上附着着一些闪粉样的东西,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夜光材料。
真是稀奇。
这些画不摆在灯下给人欣赏,反倒放在灯无法覆盖的位置上。而且还特意给眼睛画上夜光颜料,说不是刻意弄出来吓人的他都不相信,真是奇怪的恶趣味。
搞懂原因后长青就没那么怕了,他舔了下干涩的下唇,继续前进。
亮光看得多了便以习惯,长青又扫过前面的一个亮点,下意识掠过,可随着离得愈发近,他突然惊觉不对。
因为在那点亮光下,他还看到了一片黑影。
而那形状……像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