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有几分不服气。
“过去我们是单打独斗坐在售楼部,等待客户上门销售,是坐商。分销公司信息多,有强大的网络宣传能力、众多的销售人员和灵活多样的销售方法,他们可以开着车带客户全海南跑,是行商。只有坐商和行商结合,才能扩大销售面,在海南卖房子不和分销公司合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卖出房子按销售的比例提成,他们的销售成本我们一点儿都不用负担,交易达成,我们只负责签合同。这样,为我所用,零成本,大收益,何乐而不为呢?”马千里数着指头分析。
“另外,刘经理还可以从我们公司给分销公司的提成里拿到回扣。”罗娇撺掇说。
“那就是个小钱。”刘美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一摆手,满不在乎地说。
“刘经理是精算师,可以算一算,应该不是个小钱。”马千里话题一转,“当然,钱不是重要问题。重要的是,走好这两步,可以降低销售成本,提高销售数量,加速回笼资金。有了靓丽的业绩,刘经理可以名正言顺地升职,谁也不能说你是靠关系提拔吧,啊?”
“对!”刘美龄放下香烟和打火机,拍了一下手,觉得有点失态,顿了一下,又说,“你接着讲。”
“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我们公司每年新增的楼盘就是那么多,蛋糕就是那么大,有了新增的外围销售人员和分销公司参与,一定会稀释老的销售人员的业绩,在面对新的竞争对手、个人业绩减少的情况下,谁还敢不听话,谁还敢闹事?——他们保住饭碗要紧。”
“唔。”刘美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箭双雕,那就这样走。”
罗娇一直在给马千里使眼色,马千里假装没看见。
罗娇对着刘美龄探过身去。
“刘经理,你不觉得孙达胜和黄欣背后有人吗?”罗娇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刘美龄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谁?”
“赵小茅!”罗娇站了起来,“赵小茅是孙达胜和黄欣的高参。”
“你确定吗,有证据吗?”刘美龄饶有兴趣地问。
“我亲耳听她对黄欣说,海南的房地产政策将会有很大的变化,要做好思想准备。”罗娇磕磕巴巴地说。
“这话很正常。”刘美龄专心地看着自己修得精致的指甲,平静地说,“这是实际情况,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这个,还有——”罗娇一时语塞,想了一想,又说。“她还说,不行就换工作,鼓动大家辞职。”
“辞职和闹事应该是两回事嘛。谁愿意辞就辞呗。”刘美龄把目光指甲上移开,斜着眼睛看着罗娇说。
“反正我看赵小茅就是个给阴谋家。”罗娇的声音越来越低,“刘经理,你生在富贵之家,又多年在美国留学,太单纯了,看不到世道险恶,人心难测。”
“罗娇你要明白,他们闹事的重点,是容易卖的房子的提成降低,难卖的房子的提成增高,而好卖的房子是大多数,不好卖的房子是少数,因此影响了收入。赵小茅一次就卖出了十套难卖的房子,她是受益人,怎么会参与闹事?从既得利益者说,不可能。”
“反正我觉得大家都围着赵小茅转,什么都听她的。”罗娇嘟嘟囔囔地说。
“你说我怎么办?免她?这正和她的意,她正不想干呢。赵小茅是我刚刚提上来的,这不啪啪打脸吗?你不是说老师总要把不听话的学生放在前排吗?”刘美龄把烟点上,猛吸一口,闷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来,闭着眼睛说,“不好办哪!”
“其实吧,赵小茅有很强的执行能力,做事情很有方法,是一个很得力的助手。”马千里插话说,“罗娇是好心为刘经理着想,但做事情不能太粗糙。刘经理肯定会有妥善安排的。”
刘美龄用阴鸷的眼光看着马千里好一会儿,把只吸了一口的烟掐灭,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罗娇。
“罗娇,以后这新人的培训都由你负责,职务是培训组主管。”刘美龄拍了一下桌子,“基本工资提一级。”
“谢谢,谢谢刘经理。”罗娇站起来,喜形于色地说。
“刘经理,我还有点小建议。”马千里小心翼翼地说。
“你说你说。”刘美龄马上接口说。
“能把房子卖得多、卖得快,还不能算是最高境界。”马千里说完这句话,停了下来。
“境界还能怎么提高?”刘美龄有点儿迫不及待地问。
“还要能把房子卖高价。”马千里语出惊人。
“可定价权不在我销售部这里。”刘美龄有点儿失望地说。
“我在海南考察过很多楼盘。有一个楼盘,叫什么什么花园,在北纬十八度以北,也不靠海边,属于东部湿润区,一年四季多雨潮湿,自然环境只能说比大陆好上一些。建的六七层的洋房,使用的钢筋只有手指头粗细,建筑除了外立面做得好,哪儿哪儿都说不上建筑质量好,跟我们公司比,那简直是差远了,可楼价竟然比我们公司的高,开盘当天就一抢而空,一天售罄。为什么?
“第一,表面活做得好。小区内的环境设计和建设,既注重实用性,又注重观赏性。楼台亭阁,雕栏栈道,奇花异果。这且不说,还有扬程近百米的灯光音乐喷泉,以及随处可见的西洋雕塑,景观环境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标准。生活设施吧,无边泳池就有几处,有人工温泉,有网球场、篮球场、大型的儿童乐园,还有棋牌室、阅览室和书画室,每栋楼的单元都有乒乓球桌和健身器材,甚至还建了个专门的钓鱼池。会所的前面是一个小广场,竖立了背景墙,搭了舞台,配备上专业的音响设备,供跳广场舞和演出使用。除了有大小超市商店餐饮服务,人家竟然还弄了一个医疗门诊室。来买房的客户一进来就懵圈了,一边走一边拍照,一边打电话给熟人朋友:‘赶紧买吧,慢一会儿就买不上了!’价格?不是问题!
“反观我们的碧海居,北纬十八度以南,背靠青山,面临海南最好的湾区,不仅风水好,自然环境在国内应该是一流吧。我们建楼,光挖地基就好几十米,使用的钢筋恨不得有小孩儿的胳膊粗,为了环保节能,墙体也超厚。可是这些实打实的东西,客户他看不见啊。我们的表面文章做得太差,一个小区几十栋楼和几百栋别墅,乒乓球桌只有三五台,简陋的健身器材只有两处。小区的几处池水景观,热带气候水容易变质,打理费劲费钱,吃力不讨好。儿童乐园倒也有,小,太小,一到入住旺季就引起争端,天天孩子哭大人吵。除了绿化,景观和其它设施一概没有。我们一直摆出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姿态,可是比比那个什么花园,我们自己都不敢卖高价。
“人家的入户家电,一水儿的名牌,要的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刘经理是精算师,你算算账,几台空调机,加上排风扇、热水器、油烟机、燃气灶,还有密码指纹锁总共也就几万块钱。就凭着高档概念这一点,房价一平方多卖两三千,不算多吧?一百多平方就是二三十万。反过来看我们,舍不得那点小钱,配的家电品种少,没有密码门锁不说吧,还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杂牌。看看我们厨房的灶台面,用的不知是什么廉价材料,一摸竟然一手黑,好的人造石板,一米也才就二百块钱,我们都不舍得花。人家是花小钱赚大钱,我们是省小钱丢大钱,真是捡了芝麻扔了西瓜。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那最后一哆嗦?我们的老派传统观念是要改改了,创新的东西不会,可以出去走走看看,有样学样总可以吧。我想,像刘经理这样新一代的年轻接班人肯定是创新的先锋!”
马千里说得口渴,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没想到端错了杯子,喝的是白酒,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憋得脸通红。慌得罗娇赶紧过去,又是拍背又是抚胸。
“我刚才说了,定价权不在我销售部这里。”刘美龄看着马千里的窘态勉强憋住笑,“再说了,基本建设也不归我管,你说的那些设施我无权过问。”
“第二,宣传。”马千里终于缓了过来,并不理会刘美龄的话和笑,继续说,“ 那个什么花园楼盘,在宣传上是花了大力气的,不仅舍得花钱,而且很有一套话术和手段。那些能和楼盘沾上边的优点,就使劲夸大着说,比如他们的售楼资料说离解放军总医院四十公里,实际距离一百公里也不止。对于那些不能沾上边的优点,也要硬扯上说,楼盘明明不靠海,就说离海边近得很,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可这二十分钟的路程是按照汽车一百迈的速度来计算的。他们不仅夸大,而且还敢大胆地无中生有,说昨天某几个退下来的大人物入住了,今天又有某几个明星文化人入住了,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儿,反正也没人去落实,不会承担多大的责任。反观我们呢,除了那个北纬十八度的老旧概念,别的炒作的噱头想都不敢想,自己把自己的喉舌封了。人家拿着大喇叭在吹牛,我们成了哑巴小媳妇。王熙凤说‘表壮不如里壮’,其实现在是‘里壮不如表壮’。我们自认为是实事求是不夸大,其实就是营销思路陈旧,赶不上形势,落后于潮流。唉,六七十年代的人,只会制造,不懂售卖。说得好听,是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做实业。说得中肯,其实就是头脑僵化不思进取,落后于现代经济运作的理念和潮流。”
刘美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就叫锦上添花。”罗娇一旁敲着边鼓说。
“对!”刘美龄一挥手,大声说道,“我们是不能再缩手缩脚地束缚自己,营销的理念还要进一步改变,而且在培训中也要体现出来新的内容,让那些置业顾问解放思想,放开手脚,大胆发挥。罗娇你先拿个初步方案给我,干脆你连销售宣传一起管起来。”
“谢谢刘经理的栽培。”罗娇慌忙站起来说。
“如果把刚才说的那些措施都做好,在楼盘开出的当天,一日售罄,创出日光盘,我想应该不成问题。”马千里肯定地说。
“刘经理,开盘前,我们再推出几十套虚拟的特价房,吸引客户来抢购。”罗娇两只手向外挥着,拉长声音说,“等到开盘时,告诉他们:你们来晚一步喽,特价房都卖完了,再看看其它户型吧!”
“罗娇,亏你想的出这损招!好,开盘前,把认筹让利、赠物抽奖的手段用上,承诺购房报销机票、管吃管住,高接远送, 用眼前的利益勾起人们购买的欲望。开盘当天,售楼部鲜花、气球、彩门,热闹非凡,水果、糕点、自助餐和小礼品一起上。再把公司的科室人员拉来充当购房者,和客户们一起挤满售楼大厅烘托人气。高音喇叭不断报出某某客户喜提新房的喜讯,视觉冲击和听觉冲击刺激着人们的大脑,激发着他们的购买冲动。客户们密密麻麻地围着沙盘,争先恐后地揪住置业顾问,觉得再不下单就错失良机,追悔莫及。哈哈,一日售罄,创出日光盘不是应该不成问题,而是绝对不成问题!Wow,我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刘美龄连连感叹,陶醉在自己的设想中。
“高,高!”罗娇伸出拇指,激动地附和着说,“刘经理是营销内行,是高人!”
马千里一声不吭,冷冷地看着二人,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
“建设那些设施要花钱,营销也要花钱,这可就要花一大笔钱。可钱从何来呢?”刘美龄冷静下来说,“公司的资金本来就是捉襟见肘,会给我们批钱吗?在股市上该圈的钱都圈了,对银行该贷的款也都贷了,自从中央开始金融整顿以来,土地贷、开发贷和抵押贷全都收紧了。去找信托资金融资成本太高,就差去借高利贷了,可还是周转不过来呀。”
“没有想过减持股票?”马千里低着头继续擦着眼镜,“那不就有钱了?”
“让大股东减持股票把钱给公司用?”刘美龄气哼哼地说,“想都别想!”
“还有办法。”马千里停止了擦拭眼镜,把眼镜慢慢地戴上,胸有成竹地说,“可以搞股权质押。”
“怎么质押?”刘美龄问。
“把公司上市的股票质押给银行或者有资格的金融机构,筹钱。”马千里微微一笑,接着说,“只不过银行根据公司的信用情况和经营状况,最多能给到当前股票市场价格的百分之七十的款项,而且还要付百分之十五的年息。”
“这方法肯定不行!”刘美龄一口否定,“你想想,让我妈咪和舅舅掏出股票以这么低的价格质押,还要付这么高的利息,不是割他们的肉吗?”
“还有办法。”马千里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
“什么办法?”
“集资。”马千里露出一丝不易觉察、转瞬即逝的邪魅的笑。
“集资?怎么集?”
“内部集资。”
“内部集资,不一定有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