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里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林英伦的办公室门前,门开着,看见林英伦正在打电话。
“知道了,老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您不用提醒我了。好,我再重复一遍:今天下午三点钟,一定要把我妹妹带到家里见你,就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能以任何理由推托。”林英伦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胡乱地扒拉着桌子上的一堆文件。
看见林英伦放下电话,马千里敲敲门进去。
“林副总,这是最后确定的明天股东大会的议程。”马千里恭敬地递上文件夹。
“嗯。怎么叫你送来,你们主任呢?”林英伦背靠在大班椅上歪着头问。
“主任他们去大会现场了。”马千里低声说。
“那你干什么呢?”林英伦拿出一支雪茄。
“我现在要去联系摄像和摄影人员,然后领他们去看会场。”马千里整整领带。
“你通知刘总监,下午两点半在她办公室等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林英伦剪断了雪茄屁股,想了想,挥挥手,说,“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是。”
“你去吧。”林英伦点着雪茄,急不可耐地吸了一口,头也不抬地说。
马千里乘电梯来到最高一层,到天台上。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马千里的头发乱了。
远处是一排排别墅和一幢幢高楼,再远处是铅灰色的大海,海上一艘接着一艘的渔船急着回港躲避台风。
他摘下眼镜,仔细地反复擦拭着,慢慢地停了下来,眼光茫然地看着远处。
马千里收回目光,迅速地往四周察看了一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徐大卫的手机。
“……对,对。就在广厦公司的千禧酒店。”
风强劲地吹着,吹得避雷针呜呜作响,发出怪异的啸叫。
“来来,老同学请进。”马千里推开包间的房门,热情地让着徐大卫,“随便坐吧。”
“马千里,你下巴上的创可贴是怎么了?”徐大卫关心地问。
“没事,不小心碰了下。”
“这么大个包间,就我们两个人?” 徐大卫看了看周围的空座位,“有点儿冷清。”
“肖主编马上就到。”马千里拿起了菜谱,“我们就先点菜。你喜欢吃点什么?”
“呃,我随意。”
“对不起,接个电话。”马千里拿起了手机,连连点头,“好好,知道了。行行,就按你说的办,放心,一定招待好。”
“怎么,他们不来了?”
“肖主编他们有急事,可能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让咱俩边吃边谈。”马千里说着,把酒倒上,“来点儿白的,助谈兴。”
“老同学,我不能喝酒。”徐大卫急忙说。
“你看我忘了这事。那好,喝饮料。”马秘书回头喊道,“服务员,来一大杯女士都爱喝的芒果椰奶茶。”
“马千里,你这是?”徐大卫有些不快。
“不好意思,说顺嘴了,没别的意思。酒席上有女士不喝酒是常事,我都是这样安排的。”马千里拿起茶壶,“那就喝茶吧。来来来,吃菜,边吃边谈。”
“马秘书,”
“老同学,不要叫马秘书,还是叫马千里,叫马之牙也行。”马千里截断徐大卫的话头,“咱俩一个班,我还记的你对我的帮助。”
“对你的帮助?”
“家庭条件不好,营养差,你也知道,那时候我长得矮小,老是被欺负。有一次,有个大胖同学用胳臂夹着我的头,让我学驴叫,我一直在挣扎,可是挣不开。是你过来把那家伙拉开,说‘别呀,哥们儿,走走走,我请你喝汽水。’一边拽着他走一边回头对我使眼色,示意我快跑。那个人不服气,打了你一拳,他打第二拳时,你把他撂倒了。为这事,咱俩都在全校大会上亮了相。你忘了?”
“我只记的你一直是学习成绩很好,年年都是全校第一名,年年在全校大会上受表扬,后来还是高考状元。你说的这事,想起来是有,咱俩亮相时,你还竭力踮着脚站起来想挡着我,我使劲按你坐下都按不下去。”徐大卫笑着说。
“好兄弟就要同甘苦共患难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我马某做人的的信条。” 马千里话题一转,“老同学的罗曼史我也有所耳闻。如果不是我请你给公司表彰大会拍照片,恐怕你和心上人的重逢还会有些波折而再多受些磨难吧。就为这,你也要喝杯酒感谢我吧,啊?来,干了这杯。”
“那次拍照不是肖主编介绍的么?”徐大卫推开了端到面前的酒杯。
“那次是你正在给杂志社拍照,我告诉肖主编,让她推迟几天,先来给我们拍照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你和肖主编早就认识?”
“岂止是认识,是早就很熟悉。广厦公司可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主顾,具体的业务往来都是我跑腿办理。”
“叫我来是为了谈合作拍片的事情吧?”
“是。公司要提升企业形象,在肖主编的杂志上做广告,还要印一些印刷宣传品。我看你拍的片子,那真是艺术品,佳作,杰作!马某深为叹服。肖主编也要请你继续给她的杂志拍广告照,今天我们三家一起谈谈具体的合作事项。”
“前一段时间,肖主编不是说不和我合作了吗?”徐大卫问。
“这中间恐怕是有一点小误会。”
“谈合作可以,为什么还要摆一桌?”
“这就是肖主编的意思,大家在一起坐坐,也算是冰释前嫌吧。” 马千里拿起手机看了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肖主编电话。——好,好。明白,明白。请肖主编放心,一定,一定,一定完成任务。”
马千里放下电话,拿起酒瓶,倒了满满三杯白酒。
“肖主编来了?”
“肖主编有个重要的紧急稿件要处理,今天怕是来不了。”马千里端起了酒杯,“她委托我全权代理和你谈合作的事,并说让我替她敬你三杯酒,对以前的误会表示歉意。”
“她知道我是不能喝酒的。”徐大卫说。
“她说了,你要是不喝,就是不想接受她的歉意。”
“谈不上吧。”
“她还说了,三杯酒,三年的业务合同。”
“这……”徐大卫犹豫了。
“你也听见了,我可是答应人家了,一定完成任务。你不喝,我的面子无所谓,肖主编那边你不给面子,我就不好交差呢。”马千里放下酒杯,语气有些无奈地说,“老同学,你要是实在不能喝,也就不为难你了。”
“这似乎也不是一回事吧。”
“老同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马千里沉吟了一下,开了口,“本来嘛,这个秘密我是不想说的。你知道赵小茅在搞嘉美华招商时,那份真实的价格表是谁把邮件到发到她的邮箱上的?”
“谁?”
“还有谁?除了发邮件的人,还有谁能坐在这里给你说这件事?”
“你?”
“嗯哼。”马千里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就不怕坏人追查到你?”
“嘿嘿,办公室空无一人的时候多的是,办公室也不是我一个人有电脑。”马千里一拍桌子,底气十足地说,“再说了,谁敢追查?不是自认其罪么?”
“既然是这样,好吧,我喝。”徐大卫站起来,大声地说。
“男子汉大丈夫,还害怕区区几杯酒吗?”马千里端起了酒杯,“来,一口干!”
“慢!”徐大卫挡住了马千里递过来的酒杯,“咱俩喝了酒就不能开车,怎么回去?”
“可以叫个代驾。”
“我可是沾酒就醉。”
“没事,到楼上开个房间休息一下就好了。”
徐大卫迟疑地端起酒杯,看看杯里的酒,猛地一仰脖,干了。
马千里喘着粗气,踉踉跄跄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徐大卫,把他放在宾馆房间的床上,整整自己的衣服,又把歪斜的领带扶正。他拿出一支录音笔,打开录音功能开始录音,环顾了房间一遍,小心翼翼地把录音笔放在床底下,又退后看了看,放心地点点头,这才离开。
“刘总啊刘总,空城计已经摆好,定叫你狗咬尿泡一场空。”
走廊上,马千里捂着嘴笑出了声。
马千里把房卡放到前台,向前台服务员交代着。
“待会儿公司的销售总监刘美龄来取这张房卡,你一定要让她出示工卡确认身份。记住,一定要确认后才能把房卡交给她,防止别人冒领。”
离开前台,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一切就绪。我把房卡放前台,你只要报名字就可以拿到。”马千里冷冷地说道,“只是他醉成一摊软泥,怕是难以如你所愿。”
“只要他醒来看见眼前现状,那就是既成事实。”电话那头传来刘美龄阴冷的笑声,“哼哼!To do or not to do?It is not a question。如我所愿还不是早晚的事!”。
马千里不禁一哆嗦,紧紧地咬住了牙,挂了电话,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婊子!”
手机铃声响了。
马千里拿出手机接听。
“喂,马千里。”是林英伦的声音。
“你好,林副总。”
“你看见刘美龄了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林英伦着急地问。
“我出来时看见刘总监在她办公室里。”马千里十分肯定地回答。
“我整个办公楼都找遍了,也没有见她的鬼影。我让她两点半到我办公室,现在已经快三点了,她不来,电话也不接。你现在哪里?”
“我在外面,正在和摄影师会面,马上就去看场地。”
“你如果见到刘美龄,让她马上给我打电话,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是。林副总。”
马千里收起手机,脱了西服,抽掉领带,挽起衬衣袖子,慢悠悠地出了酒店大门。
马千里走到酒店前马路斜对面的树荫下,那里有一个卖椰子的小摊。
树上的知了热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树下,摆着一张小方桌、几个小竹椅子和一堆椰子。卖椰子的老人半躺在一把破竹躺椅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似睡非睡,一手拿着一把破蒲扇,一手拿着一支又粗又长、油光水滑的竹筒水烟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呼噜呼噜’地吸着。
马千里拉了个小竹椅坐下,放下衣服,脸朝着酒店大门远远地看着。
老人感觉到有人来,坐起了身体。
“要椰子?”老人问。
马千里没有回头,眼睛一直盯着酒店大门,“嗯”了一声。
老人三两下就麻利地砍好了一个椰子。
“青年仔,你自己拿吸管吧。”老人把椰子递给马千里,指了指放吸管的小竹筒,“我的手不合适拿。”
马千里回头对老人笑了一下,抽出一支吸管,插在椰子上,放在那里并不喝,还是定定地看着酒店大门。
老人蹲在那里,用砍刀背敲着一根粗粗的椰子的果柄。
“阿叔,在做刷锅的笤帚啊?”马千里回头看了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人说话。
“青年仔,你也用过这个?”老人抬起头问,笑得一脸皱纹。
“用过呀,小时候可没少用。”
“那你是岛上人咯。吃槟榔吧?槟榔,荖叶,白灰,还有小刀,都在那筐子里,自己拿。”老人用砍刀指指方桌底下,又加了一句,“不要钱。”
“谢谢阿叔,我对槟榔过敏的。”马千里顿了顿,接着问,“阿叔,椰子好卖吧?”
“不好卖。”老人放下砍刀,擦擦汗,“大陆人来买房的少了,住这酒店的大陆人少了,椰子也卖得少了。”
“那我就再买两个吧,先不要砍。”
马千里端起椰汁正要喝,眼睛忽地一亮,看见刘美龄的红色跑车呜呜地叫着,发疯一样冲进了酒店大门。
马千里放下椰子,暗地里使劲地攥了攥拳头。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瞟了一眼老人,又瞟了一眼小方桌上的破旧手机。
老人在专心地整理着笤帚的棕毛。
马千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小桌上,又拿出香烟让老人抽。
“客气,客气了。我不抽烟卷,我抽这个。”老人指指水烟袋,又拿起砍刀指指椰子,问,“砍么?”
“先不砍,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