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把整个开普勒Y照亮的光是方去回关注到秦珏的开端。

年轻的Alpha曾经专注于科研和商业，但也同样会收集太空军团的各种信息——星联是一张彼此相连的网，在人类仍然与风暴虫族交战的那段时期，太空军团的战役胜败和军事调动会对各行各业造成不可避免的影响。

但方去回第一次留意到太空军团当中，存在着一个名为“秦珏”的太空战士。

那个时候，太空军团还没有揭示天基武器深渊天枢的弊端——它需要操作者进行精神连接，但同时，操作者的精神会被它投射到亚空间当中，遭受亚空间的精神折磨；作为天基武器，深渊天枢的运行会带来极其庞大的工作量，正常情况下需要配备两个人工智能辅助系统和十四个专业团队，但出于设计问题，深渊天枢的运行系统只能向操作者公开，因此，操作者必须一个人调配整个武器的运行数据，包括环境数据、冷却时间、能量循环轨道、校准标准……更何况，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深渊天枢收集到的所有数据会一股脑地塞给操作者，足以把大多数人的脑子烧坏掉。

没有人知道，一个普通的、出身不明的太空战士能够独立操作深渊天枢是一个奇迹。就连方去回，当时也在看到秦珏升迁和获得装配天基武器的特别许可的公示后，感慨起了这个Alpha的好运气。

放眼整个太空军团，少校只如沧海一粟，一炮打在太空军团的太空要塞，能打到一大片的少校。偏偏在这么多“少校”当中，一个看似除了勇猛就毫无特长的Alpha凭借着一架天基武器就能脱颖而出，成为太空军团的新星。

在不少人看来，秦少校能够杀死红壳索伦，只不过是沾了天基武器的光，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他的位置上，只要手里有天基武器，都能拿下和他一样的功勋。

秦珏没说他在第一次操作深渊天枢后，在急救室躺了两个多月，只是低头看着方去回，目光穿过头盔，描摹着Alpha的面容：“幸好那是个识趣的老东西。”

不识趣也不行，命都没了。方去回促狭地笑了下：“元帅，你的评价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了。雷托得罪过你么？”

秦珏坦然地回：“他得罪过你，那就是得罪了我。”

方去回微妙地沉默了下。

……草。

这可恶的Alpha。

但秦珏没发现方去回沉默背后的异样，见方去回不说话，于是摘下防护面罩，把脸贴到他的头盔表面：“怎么不说话了？”

方去回：“……离我远点。”

“这么凶？”秦珏调笑着摸了下头盔，“刚刚是谁要谢谢我的？”

“比起这个，我更需要感谢你的是另一件事。”头盔阻隔了外界的空气，面对近在咫尺的秦珏，内置的循环系统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让方去回感到了异样的安心，“你先站起来。”

他推了推秦珏。后者觑着他的神色，不情不愿地站直。

某种直觉告诉秦珏，方去回要讲的事情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这种改变——对暂时对此毫无经验的秦珏来说——称不上好还是坏。

我或许应当阻止这种改变？

秦珏不太确定。

他很少感到困惑或者犹豫，在抓住自己的目标后总是坚定不移地向其潜行，在一部分人看来，这是独属于元帅的傲慢，而压倒性的力量优势是他强有力的依赖。唯独在方去回的身上，他几度迟疑，摸不清对方的目的。

“萨利文·加西亚。”方去回慢慢地说，“如果当初在D-043星际浮岛，你没有标记我的话，我会追求他。”

他亲爱的执行官追求另一个Omega？秦珏设想了一下这个场面……好吧，不用设想，只需要回忆一下他在D-043星际浮岛的经历就可以了。

秦珏先是想要捂住方去回的嘴，不让方去回说下去。在意识到对方戴着头盔后，他立刻改变策略，改为捂住防护服的传声孔。

“我不想听。”

方去回：“松手。”

“我不想听。”秦珏慢慢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道，“我不想听你讲述自己追求Omega的……想法，亲爱的执行官。”

哪儿有那么多“我不想”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的好事？方去回拽着秦珏的手上加重了力气，后者撇着嘴，放开了手，让方去回的声音能够安安稳稳地通过传声孔传出来。

“他是个Omega，我很喜欢他的信息素，如果信息素匹配机制没有被废除的话，我们的匹配度应当很高。”说到这里，方去回似乎笑了下，“萨利文·加西亚吸引着我。”

Omega有什么好的？秦珏硬邦邦地说：“我不想听。”

“但很遗憾，有个不长眼的Alpha打断了我和加西亚先生的良缘。”方去回摘下头盔，很无所谓似的朝秦珏一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元帅，你准备怎么补偿我呢？”

秦珏已经记不起萨利文的模样了，听到方去回的问题，他有点晕乎乎地问：“补偿？”

“按照一些玄而又玄的命运，我和加西亚先生会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方去回睁眼说瞎话，“我不需要你赔付我一份更好的婚姻——”

没等他说完，秦珏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我愿意。”

秦珏的话题跳得太快，方去回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元帅，我希望……啊，什么？”

对于方去回来说，反问别人讲了什么已经是难得的失态。而秦珏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难以维系自己平淡的神情。

“我愿意和你结婚。”

方去回诧异地看向了秦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是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那样的话，他只需要检修自己的脑机系统，而不用掰开对面某个Alpha的脑壳，看这家伙是不是被风暴虫族敲坏了脑子。

方去回的面部肌肉提起，挤出一个微笑：“元帅，我的意思是——”

但秦珏已经冲动地握紧了他的手，用格外真诚、格外坚定的语气说：“我明白了。我会对你负责，亲爱的执行官。”

这见鬼的Alpha！你明白了什么？

方去回只觉得脑壳都在发疼。

作为尤加利叶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他前往过太空基地，参加星联决议会的星际会议。在会议现场，太空军团的元帅稳重又冷酷，气势带着淬了血的锋芒，足以叫那些想要走捷径的蠢货退避三舍。

现在这个连爱情和荷尔蒙都分不清就开始宣称要对别人负责终身的Alpha是谁？

方去回深吸一口气，呛人的空气挤入他的鼻腔，带来明显的异物感，也让方去回动荡的心绪飞速平静下来。

“元帅，我想你需要先了解一下，不是星联的每个地方都对婚姻持有格外包容和开放的态度。幸好，我们是在开普勒Y而不是在首都星，否则的话，你这么随便地表达你的结婚发言，只会被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相比于开普勒Y，首都星保守而传统，就连首都星出身的决议会议员，都自然而然地拥有一种和星联风气格格不入的气场，好像他们是从地盟历史里走出的古老遗民、太空时代的苦修士。

秦珏不如方去回那么巧言，只好干巴巴地说：“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嗯？”

“我心疼你、关心你、支持你——这就是婚约的含义。”秦珏已经在脑机系统里搜集过信息了，此时无比自信又坦荡，“这些要求我都满足，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

“得到秦珏”也不是这么个得到法！方去回观察着秦珏的神色，无不震惊地发现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出自真心的真诚。

见鬼了，太空军团究竟是怎么培养Alpha的？

方去回没想着标记结婚一步到位。他所要的只不过是“得到”这个结果，至于过程……过程好像还是有点儿重要的。

我可是Alpha，Alpha怎么能和另一个Alpha结婚呢？

在秦珏又草率又珍重的结婚宣言面前，方去回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势在必得都成了笑话。他叹气：“元帅，如果换一个被你标记的……人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会向他求婚？”

秦珏张了张嘴：“……我认为不会。”

“你再想想。”

“不会。”

“……”方去回头疼，戴上了头盔，挡住了秦珏想要贴过来的脑袋，“回去吧。”

秦珏挑眉：“安全工程检查好了？”

“好得很。”

“我认为还是要再检查，你看这边，辐射明显——”

“元帅，”方去回打断了秦珏，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回去吧。”

秦珏沉默地看着他。

在不笑的时候，秦珏那张脸很有威慑力，眼神沉沉，面部线条冷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叫歼灭风暴虫族时是否也是这副冷酷的神情。

但方去回活了一百多年，在星联的划分标准里，还是一名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最不怵的就是别人的冷脸。此时微微一挑眉，唇角微勾：“是我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元帅么？”

两人对视。

良久，秦珏喊了一声：“方去回。”

不是板正的“执行官先生”或者调情似的“亲爱的执行官”，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喊出方去回的名字。

方去回抬眼看去。

“我等你答复。”秦珏屈起手指，在方去回的头盔上抹了一下，“但在此之前，你不能和别人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