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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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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葵宁跪坐在他腿上。

闻言,双手似八爪鱼般将他死死搂住,丝毫不敢再动。

蜉蝣一苇于潋滟水波中徐缓起落,引江天为之同色,山月阴阳颠倒,晃得她有些晕眩,不觉闭上双目。

少时,她感到江风水月的甘粹清凉。

那凉意如薄雾,轻柔地笼罩着她,却不能湮灭她身上因惊惧而丛生的簇簇焰火。

心若擂鼓,火苗随鼓点跳动,化作不甚均匀的灼热呼吸。

波渐平,嵇葵宁睁开眼睛,轻呼一口气,暗道有惊无险。

只是下一瞬,那口气又被她猛地倒抽回去。

直至此刻,她才恍然察觉,自己竟以如此尴尬的姿势坐在他身上,两手还搂得那么紧。

只觉整个人似热锅里烧得正旺的沸水,立时便要人间蒸发。

“我,我……”

她羞得说不出话,慌忙松开沈未,挣扎着想往后退。

可沈未的手不知何时环在她腰上,察觉她动作,非但不曾松开,反收得更紧。

“你什么?”

他问道,语带调笑意。

嵇葵宁因欹坐在他身上,左右无甚支点,又被他勾住腰,身子难以控制地朝他倾倒。

她紧咬住嘴唇,两手抵在他胸前,暗自较劲。

“你不说的话,我便也不松手了。”

他微微侧首,唇畔的热气洒落在她耳廓,似鸟雀甫然抖落的绒羽,惹得她发痒难耐,不禁缩了缩脖子,嗔怒道:

“你混蛋,趁人之危!”

沈未闻言,却只是淡笑。

他忽想到,这是自遇见她以来,他第一次,稍微看见了她,稍微知晓她的模样。

虽被骂作混蛋,他心底却仍难抑地感到一点欣然。

像游鱼长久深潜海底,却终于某日看到了水那般纯粹的快乐。

先时撑于身侧的手亦迍迍升起,掌心触及她的发丝。

不敢过多停留,迅疾又小心地掠过她的额头,耳朵,眉眼,脸颊,最终轻托住她耳后侧颈,拇指停在唇畔。

嵇葵宁被迫同他四目相对,沈未目光如水,倒映着她闪烁的双眸与羞赧的神色。

虽知晓他双目盲瞽不能视物,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总觉他好像是能看见的。

思索间,似是撞上礁石,舟身猛然顿滞。

章苍回过神来,忙捞浆调转方向,动作较先前更为认真卖力。

嵇葵宁原便坐得不甚稳当,逢此插曲,一时为惯性所携,上身再度不受控地向沈未倾倒,几乎同他鼻尖相触。

她想即便是夜中,身下江水亦能映明她庶几滴血的面颊,情急之中忽脱口道:

“——我饿了!”

沈未闻言怔滞。

少顷,神色温柔,轻笑出声,终是松开了环扣在她腰际的手。

嵇葵宁如蒙大赦,慌忙撑身撤出三里地,旋即背过身去,低头,气呼呼地小声嘟囔: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沈未侧首,章苍已知其意。

放下船桨,勾身行至正中矮舱,叽里叮啷捣鼓片刻,探头往船头道:

“相公,酒菜已备好了。”

说罢,引二人入坐,后又默默行至船尾,拾桨摆渡。

矮舱两厢无遮,分别通往船头船尾。

舱内陈设简洁,只一张方案,并几只巴掌大小的坛子。

案上燃红烛,另置一酒坛,两副碗筷。

几碟凉菜,有酱茄、糟蟹、腌黄瓜,并两碟果脯,一碟杏脯,一碟梨干,似皆非骤然兴起所备。

沈未道:“船上不便存放吃食,故只此几种简单菜样。你先多少用些,垫垫肚子,待会回城再做打算。”

适才虽是情急所言,此际坐在案前,嵇葵宁竟真觉有些饿。

闻言,她摇了摇头:

“不用,这些已很好了。”

说着,持起竹筷,正要夹黄瓜,忽想到什么,有些别扭地别开视线:

“你若有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夹给你……”

沈未闻言,弯了弯眉:

“这么关心我?”

嵇葵宁面色僵硬地笑笑:

“不吃算了。”

沈未见她赌气,低眸轻笑:

“我先时已用过晚膳,现下还不饿,你帮我倒碗酒便好。”

嵇葵宁平筷,揽过那坛酒,又取两只碗来,各自倒了半碗,将其中一只递至他身前。

见他伸出手,先指背朝外探触方位,确定后,两手方才夹携住碗口,缓缓凑至唇畔,抿了一小口。

举碗时,烛火便隔之于他清俊的面容洒下薄影,恍如半遮的面纱。

她忽发觉,纵然已有过数回往来交集,可对于眼前之人,她却仍似一无所知。

恍神之际,忽闻沈未道:

“——你想说什么便说。”

嵇葵宁惊讶:

“……你怎知道我要问?”

沈未道:“你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不是睡着了,难不成是在欣赏我的相貌?”

嵇葵宁无语凝噎,亦低头取碗。

似是不曾做好准备,她埋头小口小口啜饮,不知不觉间,一碗酒已吃尽。

轻放下酒碗,她抬眸,轻声道:

“我是想问,你的眼睛……”

沈未闻言,神色仍是淡淡,却并无甚犹豫:

“我五岁那年,家中遭盗贼入侵,爹娘兄弟都死了。我娘为了保护我,亲手喂我喝下的药,想是去除了那贼人疑虑,才留我一条命。”

“从此,我的眼睛便看不见了。”

嵇葵宁沉默。

想说些什么,却觉如鲠在喉,卡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你……”

“你不必可怜我。”

未待她说,沈未截然道。

说话间,有微风拂入,他先时平静似水的眸中有火光摇曳。

试探着将酒碗放回原处,他的手指却仍扣在碗沿,不曾松开。

嵇葵宁急摇了摇头道:

“不是的……”

她抬起头,凝眸望向他,认真道:

“若你信我,我可以试试看……”

“怎么,又想逆天改命?”

沈未唇角扯出一抹轻笑。

那笑意似陈茶,初尝时尚且清浅,却越品越苦,至底便是涩极,令人麻木。

嵇葵宁闻之,却无气馁,神色被烛光映得暖融:

“是你说的,这是勇敢,不是么?”

说着,抢过他的碗,提坛同他与自己倒一轮新酒。

沈未收回手,低眸道:

“只是勇敢么?”

酒声汩汩,嵇葵宁未听清。

将酒送至他身前,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

沈未伸手扶住酒碗,仰头,一口喝尽。

“没什么。”他说。

嵇葵宁用了些菜,又吃下数碗酒,不觉间,酒坛已空了大半。

此刻泛舟江上,只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

沈未道:“你少吃些酒,醉了没人送你还家。”

嵇葵宁揽住坛腰倒酒似因舟身摇晃,酒液不慎偏洒些许至糟蟹上。

她拾筷尝了口,倒别有一番风味,抬眸对沈未道:

“我才不会喝醉。”

小臂抵在案上,她歪头枕住脑袋,透过红烛望向远处浩渺江波。

没来由想起他们于芥子园初见时的情景,不禁好奇道:

“你为何会去做戏伶呢?戏竟还唱得那般好。初次见你时,我甚至不曾看出你双目盲瞽,你……”

“——你今夜话怎这般多。”

沈未闻言,颇为无情地打断道。

嵇葵宁撇撇嘴:

“不想说就算了。”

抬碗啜了口酒,果地置气不语。

章苍立于船尾划桨,桨叶入江拂扫,静静拨开流淌十数年的逝水与尘埃,那些几乎被抛却和遗忘的残迹于此刻重又浮上心头。

拜魏贼所赐,他还记得,沈未初至戏班时,因双目失明,前后遭过多少冷嘲热讽,凌辱折磨。

那时候,他为了活下来挣口饭吃,只能日夜不停地苦练。

可唱戏又不同别种技样,最是讲究眼神,那是角色活泛的精气所在。

他于是拼了命地练,让自己帮看调整,为此日渐消瘦庶几形销骨立,才有今天这般成就。

彼时,常炁实际已寻到了他,平素靠其接济,总无需烦忧生计。

只如此毕竟容易走漏消息,因此他拒绝了,坚持靠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他确实做到了。

十二年,从养尊处优的皇子变成荣宠万千的戏伶。

受人爱戴的同时,又卑贱至极,身不由己。

“你呢?”

沉默片刻,沈未忽开口问道:

“你又是为何做了大夫?”

嵇葵宁直起身,视线又落在酒坛,再提坛倒酒时,恍觉坛内早已空了,便如同她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我阿爹就是大夫,他的医术比我高明许多,先时在太医院做医令,只是后来乞休,才搬到乡里……”

她语调低沉,似骤雨前的山谷,闷滞而晦暗。

“八年前的小寒,有人请他去治病,是极凶险的肺痨,沾染者几乎必死。阿娘,哥哥和我都劝他不要去,可他还是去了。那之后……”

说着,嵇葵宁眸中泛起晶莹泪花,声音又变得哽咽。

“他亦染上了肺痨……”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

“他叫我将来不要做大夫。我说,只要你别死,我便答应你。可最后你还是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变得含混不清。

“我就是生你的气!我就要做大夫,证明给你看……”

给你看,即便是世人所谓的不治之症,再凶再险,我也一定能够治好。

自顾站起身,嵇葵宁摇晃着走到船头坐下,蜷缩成团,抱紧膝头,忽埋首哭了起来,似较此前更为伤心难过。

沈未低眸,迍迍然站起身,摸索着走出矮舱,缓步行至船头,坐在她身侧。

“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江风流云。

嵇葵宁哭了片刻,见他坐下,抽噎着捉住他的手臂,牢牢揽在怀里。

又将脑袋枕在他臂窝,小声啜泣道:

“哥哥别走……”

沈未见她依靠自己,原是弯眉浅笑,闻言,却怔愣一瞬。

侧首,眉心微蹙。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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