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歇的下,到了许墨诗下葬那日,竟反常的见了太阳。
皇上派人搜寻许墨诗遗物时,发现了好多诗集。诗中写尽了对他的思念,情谊之深之纯,见者无不可叹。念着她的情,皇上追封她为嫔,赐“华莹”居士。
这道旨意传到林清渠的耳朵里,她冷笑一声。
“皇上可真是会做戏。晔兮如华,温乎如莹’,这封号倒是佳。拿着他人的词叹她的纯净,可这情,却是淡而忘矣。”
许墨诗的吊唁礼刚结束,悠春为她取下发髻上的白牡丹,叹了口气:“许嫔娘娘所托非人,愿她下一世能得一良人。”
白牡丹在阳光的照耀下散着光晕,洁白的耀眼。林清渠看着牡丹出了神。
这方狭小污浊的天地是关不住这朵白牡丹的,许墨诗也一样。
阳光甚好,你就开心的走吧。
一个念头猛地钻进脑海,林清渠转着牡丹的茎,问道:“沈琪方还是没有下落吗?”
那天大家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沈琪方本就不常出来走动,没有人注意到宫里少了人。还是晚上替许墨诗守灵的时候才发现的异常。
林清渠知道,对于沈琪方来说,许墨诗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温存了。她到现在都不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沈琪方为何要走。她心里担忧,却也无济于事。沈琪方自小在这宫里长大,自然比她更熟悉这地方。她要是藏起来,林清渠一定找不到她。
林清渠找不到,不代表别人找不到。她只盼着沈琪方要走就走的远远的,离开这伤心地。她一身高明医术,不愁没有出路。
窗外传来花间和晚照劳作的声音。立春了,她们把之前采下的染雪的松针铺在院子里,晒干晾好。处理过的松针泡着雪水格外的凛冽清香。这法子还是许墨诗告诉她的。
她说春时晒茶,夏时便得寒。一壶茶,一卷书,如此惬意。
林清渠掩面深叹:“我乏了,去睡会儿。这阳光太刺眼,想办法遮了。”
***
林清渠的假孕计划不了了之,她甚至怀疑皇后没有真心同她合作。她像是被蒙在了巨大的鼓里,给许墨诗下毒的是谁?又是谁告诉王朝欢许墨诗的身孕?为何王朝欢不对自己下手而要害对她根本没有威胁的许墨诗?
迷雾重重。
明明是艳阳天,林清渠却浑身发冷。她在梦中走进了黑色的森林,一步一步陷进脚下的沼泽。她大声呼救,声音在树林里回响。
她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帮助她。现在连身边的人也离开了。
为什么。
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不然也不会整晚整晚梦见祁景澜。
她就站在沼泽对岸,五官不清,但她知道那是祁景澜。
她一点点陷落,祁景澜转身离开,化作乌鸦,掉落一地黑羽。
这种被救起又被撒开手的感觉及其难受,林清渠一想到她,心里就空洞的要滴出血来。
可是,她在心里替她辩驳。
她们之间本身就没有什么。
又何来放手,见死不救。
***
这一觉睡了大半个月,林清渠根本没有感觉。
她烧的滚烫,嘴角都裂了口。沈之行来看过好几回,最后也摇头,他的法子用尽了,剩下的只看林清渠自己。于是林清渠在梦里奋勇挣扎,又热又冷,急下到九重地狱,又忽飞至数九寒天。
还好最后她醒了过来。
三月正是料峭春寒天,屋里生着炉子,噼啪的炭火爆裂声让人觉着温暖。
林清渠又在床上赖了两三天才慢慢下了床。
悠春为她准备了适口的小菜,以解药的苦味。她慢慢的进食,让味道在唇舌间弥漫开,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悠春在一旁看着她,虽是微笑着,但担忧之情溢出了表面。
“娘娘,屋外春色正好,要不要出门走走?”
林清渠慢慢扭头。
窗棂将景色切割成了破碎的小块,但春意是挡不住的。绿枝从上方倾洒,燕子轻盈的在巢中鸣叫。
林清渠放下碗筷,漱了口,由悠春扶着向门外走。
曾经她是那么讨厌阳光,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就原谅它吧。
春天来了,过去也该有个答案了。
***
林清渠好久没站立,她感觉双腿绵软无力,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挪动。
她无处可去,也不想走远。于是还是选择了宫后头那片小花园,曾经和许墨诗一起同游的地方。
穿过巷口,走到了深潭边。潭水仿佛比以往都要绿,潭中央更是绿的发黑,勾人心魂。
春风一吹,湖边芦苇随风倾倒。
她想起了祁景澜。
林清渠慢慢向潭边走去,悠春扶着她,突然抬头,不确定道:“仿佛有琴声?”
林清渠闻言立刻侧耳,是的,不过不是琴声,是琵琶的声音,深深远远的藏在山后。
她不曾听闻宫中谁善弹琵琶。
悠春眨眨眼,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娘娘,您昏迷那些时日,皇上新得一人。”
“怎么了?”
林清渠知道悠春也不甚在意皇上的宠爱分给了谁,她这样说必定有什么不同。悠春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林清渠更疑了。
“就是,就是……”
悠春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来,索性闭上嘴巴,带着林清渠从小道绕到山后。
山后是一大片湖水,不过颜色没有绿潭深。湖上有一岛,岛上葱绿斐然,细看却有一人坐在那里。
琵琶声响越来越近,林清渠便确定了弹奏者就是岛上那人,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庞。
林清渠问道:“悠春,那位便是皇新得的宠妃?”
“是他没错,不过……”悠春一脸为难:“不是宠妃,是,是……”
“是什么?”
“是个男子。”
林清渠赫然瞪大了双眼:“皇上竟还有断袖之癖?”
“是镇南王献给皇上的,听说还是个大才子呢!本来是王爷的幕僚,不知怎么就成这样了。”悠春羞着脸道。
林清渠静静立在湖边。她闭上眼睛,听着那清冷的琵琶声。声音仿佛跳跃在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琵琶声停。林清渠怕被光闪了眼睛,慢慢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发现那人已经登上小舟,划破如镜般的湖面,向她而来了。
他慢慢靠近,穿了一身明绿而泛白的长袍。矗立在湖与天之间,消瘦而挺拔,像一棵青竹。
行了不远,到了两人能相互看见的位置,那人的舟便不再向前。
他遥遥行礼,用的是士大夫之礼,不卑不亢。
林清渠回以万福礼。
在这一方天地间,两人已经成了朋友。
“走吧。”林清渠转头。
悠春跟上她:“娘娘,那人倒不像是个凡俗人。”
“对士子而言,礼节尤为重要。他认可我的品节,我也确定他是值得深交的人,这就够了。”林清渠道。
她暗自觉得,此人在之后一定能帮她大忙。
***
许墨诗百日祭那日,林清渠想求皇上的恩准来祭奠,可勤政殿大门紧闭,皇上忙着和男宠欢愉,已经很久没见后宫众人了。
皇后也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她又拿出了装傻充愣的好戏——一切不会损伤倒她和她宝贝儿子的事,她都不放在心上。每日请安之时任由众人在下面叽叽喳喳的宣泄不满,什么难听话都骂出了口。皇后均报以微笑,置之不理。
林清渠冷眼瞧着,她发觉皇后真是深藏不露。清酒宴那天的秘密被深埋在土里,只有她二人知道。林清渠有时想自己是不是太年轻,看不懂皇后到底想干什么。
同往常一样的宣泄过后,皇后适当的关心了众人,便散了乌烟瘴气的请安。
林清渠随着众人倾泻而出。别人都三三两两,她自己一个人显得格外冷清。祁景澜和王朝欢向来是不来向皇后请安的,更别说现在这后宫快改性为王了。
拐了几个弯,那些莺莺燕燕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林清渠和悠春漫无目的的走,绕着绕着有些绕迷了。悠春随即拉了一个宫女问路,才知道快走到太后的慈宁宫了。
太后早早仙逝,林清渠也甚少听到关于太后的传说,只知道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奇女子。
她两人随即转头,朝着来时方向走。冷不丁从一旁的过道里大马金刀的走出一男子,看服制和配饰皆是皇室所有。林清渠立刻屈膝行礼:“给王爷请安。”
来人正是皇上的三弟,镇南王。此人如今深受皇上信任,掌管着南部一大片地域,男宠便是他奉给皇上的。
镇南王本风风火火的向前走,一听这声音,猛的停下脚步。他转过身,从上到下打量着林清渠。林清渠闻他身上一股莫名的腥臭,几欲作呕,偏偏他眼神又如此令人不适。
林清渠不动声色的咬紧了牙。
再三打量后,镇南王突然咧开嘴:“我见过你。”
听了这话,林清渠不可置信的抬头:“敢问王爷何时见过臣妾?”
“早了!在京中的集会上。你当时不过十一二岁,黄毛丫头,扮了男相在你父亲身边吆喝着买卖。别人不知,可我却能看出来!”
林清渠大惊,她没想到这人记忆力竟如此敏锐。这事她都忘了个干净,这位王爷居然能识破伪装,并在十几年后的现在还能认出她来。
她被王爷的气味熏的不适,轻轻向后挪动,嘴上干笑着:“王爷好记性,不过王爷怕是认错了……”
没想到镇南王一个跨步上前来,竟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林清渠惊的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推开他。
林清渠剁了他的心都有了,悠春猛的跪在地上:“王爷!这不合规矩,还请您放开娘娘!”
“规矩?他连我心爱的男人都能抢了去,我玩玩他的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林清渠听完心里直呼作孽,你们之间的争斗为何拿我做垫背?
她感到腰上的力越收越紧,林清渠恶心的要命。她眼一闭,正打算狠狠的跺到王爷脚上时,巷口传来一声清朗又带着娇气的声音。
“王爷!”
她向巷口看去,竟是那个男宠。
镇南王立即扔开她,大步走过去。那男宠提着衣边,快步走上前,一头扎进镇南王的怀中。
林清渠被扔的跌跌撞撞才站稳,转而又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人。
世道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