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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柒月初伍·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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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摸着下巴,鬼鬼祟祟地打量着紧闭的009号门,心中的疑惑溢于言表。

这徐教授为何一进去便将他挡在门外,还说什么……病人的伤情反反复复,恐有其他的伤口,需要做一个全身检查?

不是,许聆云不就伤了一只手吗,有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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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许聆云平静地看着许聆风给自己的伤口消毒,上药,那双沉静的眼眸如今依然会流露出心疼,但许聆云已然看不清他。

他看不清兄长自始至终的选择,更不理解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这里,又明明可以自由进出,却连见他一面都不愿。

许聆云笃定许聆风知道自己的行踪,是因为方才视线相撞的一瞬,许聆风并未流露出讶异或担忧的神色,他只稍稍怔愣一秒便恢复如初。

许聆云想,即便是再无情的人,也不会看着亲弟弟入狱而视若无睹。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而这里对于许聆风来说,是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监狱,所以他并不忧心。

“兄长知道我在此处,为何连一次都不来看我?难道是聆云做了什么让兄长厌弃的事情,才让兄长如此避讳么?”

许聆风还在给许聆云抹药,许聆云却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澎湃的情感,冷着脸问道,“八年过去了,兄长既没死,难道就没想过回家看一眼吗?”

许聆风的神情纹丝不动,依然专注地检查着许聆云的手,打量着那道奇怪的伤口,须臾,他波澜不惊地扯开话题,“……父亲和小叔他们,还好么?”

“我如何能知道?”

许聆云终不耐心中之愤,带了点孩子气般地控诉道,“我在此处待了一年,不见天日,连一只狗都不如,兄长倒是能自由行动,为何不亲眼去看,却来问一个阶下囚?”

许聆风很轻地抿了抿唇,仿佛是在忍耐许聆云小孩心性,没就着许聆云的的火气往下说,而是拿了纱布,一圈一圈往那道可怖的伤口上缠,边缠边问第二个问题,“这道伤,是怎么弄的?”

许聆云将头撇过一旁,不愿搭理他岔开话题的行为,过了一阵又没忍住,斜过眼恶狠狠地挖了许聆风一眼。

“不愿意再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了,自己弄残的。兄长可满意了?”

许聆风直至这时才稍稍皱了皱眉,他抬头看了许聆云一眼,与他恨恨的眼神对视,叹了一声解释道,“我并不知你就在这下面,否则断然不会今日才来看你。”

“罗崇文告诉我,你因着亲延发言被南京盯上,许家家大业大,是上海商会的有力代表,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许家,上级不可能纵容你任性行事。”

许聆风说着,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听罗崇文说,你屡教不改才被关了起来,如此任性,只怕不止害死自己,还会连累整个家族与你共沉沦。”

“……”许聆云看着指鹿为马的许聆风,错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罗崇文告诉了兄长,我发表了有倾向性的文章?”

许聆风不语,许聆云便知道他猜对了,他急火攻心,下意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话,“放他娘的屁!”

明处的许聆风和暗处的孟倾湘听到这句脏话一同愣住,二人均未听过许聆云发飙,许聆风心道这还是他那温良可爱的弟弟吗,孟倾湘则暗骂自己罪孽深重带坏了许聆云。

“我不曾发表过那些文章,倘若你见过,那也是罗崇文不知拿何处的文章来诓骗你的。”

许聆云气得发抖,忍不住反问许聆风,“兄长,我自始至终谨守着父亲的教诲,不曾参与过任何一桩党争事件……可兄长呢?兄长又做了什么?”

“兄长当初说走就走,一句话都没给我们留下,害我们担惊受怕……”许聆云说着便红了眼眶,“待我们知道兄长的下落时,又是沪区沦陷,家国危在旦夕之时……我和父亲为了兄长,承受了种种猜忌与流言蜚语,父亲更是一夜白了头!”

“即便如此!”许聆云字字泣血,“当我知道兄长是为国效命时,我依然信着您,敬着您!还担心您被罗崇文要挟,为您苦苦思索正名之道!”

他红着眼盯着许聆风,“而今我清白入狱,兄长不仅不为我声讨,反而听信小人,与他一同污蔑我,指责我?”

“兄长,聆云斗胆问一句——您还是我的兄长吗?您还是那个为家族挑起重担,为亲人遮风挡雨的许家长子,许聆风吗?”

许聆云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几乎肝肠寸断,孟倾湘担心他情绪过激,默默地站到许聆云身后,轻轻地为他梳理后背,许聆风则一直沉默,倾听这一场迟来的发泄,脸色越听越差。

他眸光如镜,投射出太多情绪,有不被理解的孤独,也有众叛亲离的愤怒,却终究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唯余大风刮过的一片平静。

“你的文章我看过,我认得你的文风,不是别人。”许聆风突然开口,“你若认为你没错,那便是时至今日你还看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应当站在谁的角度发声。”

“呵,”许聆云颤抖着惨淡一笑,寒声道,“我清楚得很,是兄长从来不懂我罢了。”

许聆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放松了坐姿,微微颔首道,“我确实不懂你的天真。”

“我所做的一切,前半段为国,后半段则是为了信仰,为了许家……那么你呢?为民?支持那个阶级打倒我们,翻身做主人?”

许聆云眼梢一挑,复杂的目光似箭般穿透许聆风的眸子。

许聆风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你控诉我一言不发离家出走,此事我认,为了潜伏计划我不得不秘密行事,以防遭到泄漏,但你又以未参与党争为荣,在我面前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呵,许聆云,你可知自己代表着哪一方的利益?”

说着他突然坐直了身体,正视着许聆云的眼睛,沉声厉道:“不是不站边就能一直保持中立,父亲天真,你也天真么?”

“好好想想若是延安方面战胜,未来会是谁的天下?谁分崩离析,谁平地崛起?”

见许聆云被自己的气势压得眼神微怔,许聆风长长地叹了口气,惋惜道,“我以为如此简单的道理,以你的天赋即可自行领悟,却不料你居然中了那一套绥靖言论的蛊惑……呵,是为兄不曾陪你长大之误,亦怨不得你,罢了。”

许聆风盖上医药箱,起身意图离去,却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多劝了一句,“聆云,我们是商贾出身,一出生便注定了我们的立场,父亲一直坚持不涉内政,但其实,我们没得选。”

“资本的利益,便是我们的利益,这是意识形态上的割裂,我们天然就站在棋盘的两端……你,好好参详参详吧。”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许聆云自许聆风开始分析利弊后便如木偶般僵在了原地,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许聆风,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很难分辨他是否认真在听。

孟倾湘一直在他身后,也断断续续听到了许聆风的话,不得不说,许聆风确实不失为许家的准继承人,眼光长远,视角毒辣,且言语间自带那种令人信服的气场。

孟倾湘将心比心,若他也是民国时期的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这一刻恐怕也被动摇了。

可孟倾湘知道许聆云不是一般的富家子弟,他与许聆风从一开始的出发点便是对立的。

许聆风着眼于家族利益,而许聆云却着眼于天下苍生。

道不同不相为谋,孟倾湘知道许聆云不会被说服,却也为他的何去何从感到无解。

许聆云这么爱自己的哥哥,这一刻,应当是心如刀绞吧……

“兄长若要与我论政治,论利益,那我也便在兄长面前,斗胆献丑一番吧。”

许聆云的声音骤然响起,似一道无形的刀锋,拦住了许聆风离去的步伐。

他脚步一滞,犹疑着回头看向许聆云,恍惚间发现那个看似温良守拙,实则聪颖慧黠的幼弟,在他错过的数年间默默长大了。

“今年未开春,南京顶头那位便已经宣布「下*|*野」了。”

许聆云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挺拔如一株山顶的雪松,沉声质问道,“此事,兄长可知晓?”

此话一出,许聆风肉眼可见地浑身一紧。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许聆云跟前站定,用犀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冷声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是罗崇文告诉你的?”

“哼,他怎会告知我这些。”许聆云冷笑,“兄长不必在意我的消息来源,便当我是梦中偶得即可。”

“我只想问问兄长,在您口中能为许家带来利益的‘他们’,如今大厦将倾,自身难保,兄长是如何看出前途光明?又是抱了怎样的心思,让我们整个许家,去给一个即将散架的政府陪葬?”

许聆风打量着眼前据理力争的幼弟,面色晦暗难明。

沉默半晌,他从唇缝间挤出一句警告,“你还年轻,看不懂真正的政治。”

“战场上的输赢不是最终的输赢,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此事你不必理会,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许聆风毫无依据的逞强让许聆云啼笑皆非,他讽刺道,“兄长一直批评我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我看天真的,是兄长您吧?”

“南京方面此刻已然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您却告诉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到底是谁给您如此盲目的信心,已经下*|*野的那位吗,还是说……罗崇文?”

许聆风眯了眯眼,似乎对许聆云的挑衅颇为不满,他无法忍受自小跟在自己身后乖巧听话的幼弟如此无理,一句驳斥的话脱口而出,“你懂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的实验马上就要——”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许聆风那从来沉静的面容头一回出现了慌张的神色,与还未反应过来的许聆云面面相觑。

实验……猿啼……

徐医生……

许聆云大梦初醒般向后退了半步,眼神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原来……原来如此……”

他猛地抬头看向许聆风,哑着声音戳穿他最后的伪装,“我早有疑惑,兄长既是卧底,那便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既是英雄,便应即刻证明身份,荣归故里才是,为何如人间蒸发迟迟未归?即便是加入了南京方面从政,与我们一家子团聚又有何干?”

他跌坐在床,浑身脱力般低声喃喃,“原来兄长是领了另一个秘密任务。”

“此任务既无需兄长潜伏,便是要利用兄长的学识做文章,那这一年以来,楼上传来的啼叫声——”

“许聆云!”

许聆风恼羞成怒,生生出言打断,“慎言慎行,休要胡乱揣测!”

“呵,有凭有据的事,怎能叫胡乱揣测!”

许聆云似乎被许聆风吼醒,突然焦躁地抬高了声量“兄长在做什么龌龊事情,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你!”

许聆风气血上涌,骤然疾行至许聆云身前,一把将人从床上揪了起来,拎着他的衣襟恶狠狠要挟道,“我说了,不要再妄自揣测,也不要与任何人提起这件事,除非你想让我和父亲,乃至整个许家陪你去死!你听清楚了没有?!”

说罢便不再理会许聆云的反应,松开手任由许聆云瘫坐在床沿。

他整了整袖口,转身行至门前,正欲开门,却听得极为微弱的一声——“哥哥”。

许聆风愣了愣。

印象中,许聆云只在很小的时候如此称呼过他,自从过了8岁,便只剩下“兄长”这个克制而礼貌的称呼了。

“我不是被南京方面下令关在这的,”许聆云气若游丝,撑着最后一分理智告知许聆风,“我是被罗崇文骗进来,软禁在这的。”

许聆风即将握住门把的手停在半空,侧脸冷道,“你若未犯事,他关你做什么?”

许聆云凄然一笑,向着许聆风的方向呆呆地看着,不发一言。

许聆风听不到答复,拧下门把便打算出去,却在开门前一刻听到了一句幽幽的喟叹。

“他要取我,要做您的弟夫,要让我成为他的胯*|*下之臣。”

“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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