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化,随之带来的是江家人对两方态度的转变。大小姐认为,虽然这两个人与自己关系不大,但毕竟是自己地盘上发生的事,需要将两方的情绪都照顾好。
朱黎一大早就出了门,叫人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陈默。不过唯一了解两人的水焉择还是叫人家放宽心,毕竟朱黎的内心还是很强大的,不至于因为这点小冲突就果断离开。
但对于水焉择来说,这其实不是一件小冲突。前世两人也有同样的崩盘之势,陈默与朱黎没有正面的沟通,通常只会代人转达。
虽说前世两个人都很忙,但如果朝夕相处的人关系亲密,那么就算是再忙也不会连话也不说。
前世朱黎的崩溃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陈默反而更冷静,与现在的情况有微妙的差别。
那么是什么带来了这种差别?作为局外人的水焉择一点一点的摸索着。
在这种情况下,朱黎依然坚持要为陈默治眼睛,叫水焉择忍不住的担忧起来。
“我会害他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害他?”朱黎迷惑的问,对比一连数天都哑着声音的陈默,他看起来轻松又自在。
水焉择赶紧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恢复光明迫在眉睫,哪怕陈默现在已经被确认是个白眼狼,他都要将陈默送上去。朱黎自觉心狠,面对水焉择小心翼翼的试探,显得更加心情舒畅。“没事,有这个顾虑也是很正常的,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
陈默更糟心,他不确定朱黎是否真的不记仇,毕竟先叫他难堪的是自己,他被按下去,抿紧唇感受着那温暖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
妖与人毕竟不同,光有感情是远远不够的。陈默心中庆幸妖族的身体构造不会让现在这种情况出现什么让人难堪的反应,但长久的接触也无效果,让他越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适合被千刀万剐。
朱黎问他,“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陈默呐呐,后摇了摇头。他感觉到那手脱离了自己的身边,略有着急。
此时头顶的水焉择道:“凌雁北还没来?”
朱黎推开门,看了一下周围,“已经给他发了通知……不过真的要他来吗?如果只是单纯的喂药的话我觉得我也可以。”
水焉择说:“随便吧,他来不来都无所谓。”他的手放在陈默的耳畔,温热的气息隔着空气传到陈默的脑中,叫他一时间更浑浑噩噩了。“关键是如果江家人知道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我也有这个担忧,”朱黎回望,“陈默会叫,万一引来了捉妖师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听到这里,水焉择嗤笑,“到时候咱们再一块在锁妖塔团聚!”
陈默抓着水焉择的手,不安道:“这次的药与之前不同吗?”朱黎怎么那么笃定自己会叫,明明他最清楚自己擅长的就是忍耐。
水焉择看了他一眼,盯着那手,朱黎就在旁边看着,叫他抽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朱黎过来了,陈默就摆正了胳膊。他将之前陈默抓住水焉择的手握住,隐约有帮他洗去他人气味的嫌疑。“你别担心,只是多加了一点虎骨。”
“……”
陈默的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水焉择的疯狂一面。
使用同族的身体组织会激发他们的兽性,越是没有经过正道的妖族更容易因为失控而变得走火入魔。陈默脖子上的伤口因为回忆而疼痛,那种即将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人回想一次就觉得刺激,但现在他却要重回那个噩梦一般的时候。
不,是比那次更加凶险。
“算了,还是别叫他来了。”水焉择意味不明的说道,看了朱黎一眼,他垂着眸,眼底落下阴影,将唇衬得多了几分丽色。若是心动之人看了,必然会俯身一亲芳泽。
朱黎道:“我想也是。”他伸手拿药,磨成粉的虎骨已经安详的躺在了油纸包里。水焉择盯着那灰白带粉的药沫,再看朱黎,后者言简意赅的命令着:“按住他!”
强塞。
后来水焉择回忆,那服药的过程已经不带任何感情了,完全就是为了图省事不带一点水的灌到陈默的嘴里。
陈默咽不下去,那就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吐。水焉择按的肩膀,朱黎按的双手,都控制不住他。他们把陈默绑着,亲眼看到他由原来的小幅度挣扎到后面的青筋暴起,明明已经吞下去了却还要强吐,疯狂的挣扎让水焉择相信陈默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柔弱。
他在哀求,他在不断的挣扎露出让朱黎觉得愉悦的破防瞬间,他哭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叫朱黎又有了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傲,只要他屈服了,朱黎就又是一个胜者。
之后一段时间,陈默略有消停。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水焉择觉得这种手段对陈默来说过于痛苦了,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泪。
然后,陈默开始干呕。几千年未进食的身体无法带出任何从胃里反上来的杂物,他的痛苦还没结束,持续不断的想要吐出已经消化到血肉里的虎骨,却最终只是徒劳。
他跪在地上开始胡言乱语,眼睛失去焦距,朱黎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不需要干预了,反正虎骨吸收很快,难受只是因为陈默与虎有食物链上的差距,骨子里带来的恐惧与愧疚感会持续不断地折磨他的精神。
水焉择抱着他,要他不要记住吞了虎骨的心理伤害。陈默完全听不进去,他像是刚被老虎吃了一半吐出,整个人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惊恐。
这个发疯的过程不眠不休的持续了两天,在水焉择口干舌燥的安抚下,陈默终于平静了,停止抓挠自己,安然的躺在那里。
朱黎才见他出来,便道:“你是不是想起你妹妹了。”
“……是。”水焉择哑着声音说,“你师弟可比我妹妹听话多了。”
“是吗?”朱黎笑了笑,“那有没有想过让陈默做你弟弟的时候呢?”
水焉择没否认:“有,他听话死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坐在那里,将脸捂住。
他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两个人这么上心了。朱黎对陈默的感情远远达不到让水焉择满意的程度,他俩最多只能算师兄弟。
水焉择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并不能算个合格的哥哥,他太任性,不懂得局势,才会救不了师傅师兄和妹妹。但朱黎他还没失去什么,他又强又美,只要稍微对他人示好一点就能得到所有,但他却不。
有时候看着朱黎的样子,感觉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像。陈默还活着,却和生不如死的自己相差无几,他看见他得不到回应的模样,看到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因为石沉大海无法释怀的模样。
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自己呢?
陈默还没有醒的趋势,但是水焉择已经等不及了。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窃取他人劳动成果的窃贼,每一步都见不得光。
朱黎已经专心与江家人周旋去了,陈默也许是一时气话,但大小姐所代表的阶级意味着只要他们稍微露出一点忤逆的意思,就会被其他人指摘。
水焉择坐在椅子边,望着陈默,断断续续的开口了。“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感情之类的事,意气用事不是我的作风。”
他坐在那里,回想起和其他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实话,谈恋爱对我来说……不是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她们会教我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觉得舒服且不被冒犯,让我有了这方面的知识,也能顺利的在下一次交流中察觉到她觉得不适的地方,进而改进。”
与其说有很丰富的过去,倒不如说有很多恋爱方面的导师。
女的与男的不一样,她们的脑补会让关系促成也能让关系僵硬,水焉择有时候不需要做什么有时候又需要做什么,全依靠女生的脑补是好的还是坏的。
陈默没有那么多脑补,他只看过程,水焉择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但他通常做的事陈默不会想太多,远离就是远离,不存在为了保护某个人而特意维持的距离。
陈默渴望与朱黎并肩,但朱黎的强大剥夺了身边人的幸运值,会让陈默极容易受到伤害。他努力让自己干净利落的处理伤口,麻木身体上的疼痛和需要不断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强烈的孤独,时间久了,他就会自然而然的远离人群,将一切亲密行为转而理解为利用。
就像一个会自动补血的boss,只要不打破那补血的条件,两人就永远不会有任何进展。
正常的发展往往是叫那补血的条件消失,这样的话boss就会变得可以击杀。水焉择认为,陈默的情况是性格和环境造成的人格闭环,他的最终会走到何处,没人会知道。
水焉择现在很难办,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表明立场,至少不能让陈默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孤身一人。“也许你会觉得我在说谎,但是……我确实没有敷衍你的意思。”
敷衍,何为敷衍?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明两人的关系叫敷衍,平日不与他交流叫敷衍,还是不顾他人意愿随随便便偷亲别人叫敷衍?
陈默的性格闭环,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选择任何一个人成为自己的伴侣,已经习惯了孤独的人再难重回人群,若想把他拉回来,光是依靠自己的嘴皮子,恐怕不够。
水焉择又出门去了。
柳长亭与大小姐认识,多少能探知到她的一点意思。如果这次不能让陈默提早从这漩涡中抽身,那么他们也将永无宁日。
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陈默醒了。
他睁开眼睛,入目所及的是天花板。“好了?”他坐起来,低头看手,还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之前那么多的药都没什么效果,偏偏这个时候……陈默试着运转力量,身体里却像是有了强烈的排斥一样,用心痛发出剧烈的抗议,他捂着那疼痛的本源,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平平无奇的黑白配色,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醒了?”
陈默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略抬头。对方既不是朱黎也不是水焉择,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头发上带着简单的珠翠,见陈默似乎看得见了,她笑了一声,道:“我马上去通知大小姐!”
“等等!”陈默立刻喝住她,他的双脚还没什么力量,走起路来软绵绵的。“你家大小姐,是姓江吗?”
“正是。”小丫鬟道,“公子有什么事吗?”
下一秒,陈默就打晕了她。
不知道这次治疗有没有让他的夜盲症恢复,但既然他看得见了,那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陈默赶紧运功逃出江家,心里想着,就算自己走的远了,那些人也肯定会追上。
刚刚经历过折磨的身体还不适应陈默高强度的活动,心脏一直隐隐作痛,陈默自以为是极能忍的,但却忽视了这心痛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当他还在畅想自己应该去何方的时候,剧烈的缺血感让他呼吸困难头脑发沉,光是走两步都觉得难以支撑。
不行,得赶紧回去。
陈默转身,看到暗巷中带着面具的人,他身后的随从有人惊异的叫了一声:“柳长亭?”
紧接着,陈默就两眼一黑。
江家人先发现陈默失踪,水焉择看柳长亭惴惴不安的模样,就知道出了事,如今朱黎又去了蜀山,明显是没把师弟的安危放在心上,水焉择也不便去责怪和提醒他,只想着先将人找到了再另作打算。
最近世家内有大清洗的活动,有人将之前几个纨绔子偷偷欺辱良家妇女的事告到了皇上这边,现在大家都在暗地里遣散那些养在外面的私室,免得被皇帝抓住了一顿斥责。
梁晗才回,不必担忧这方面的问题,毕竟之前他也没有这方面的趣味,一般都是将钱花在吃的上面。
陈默转醒后,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陌生的地方,梁家比江家大,而且庶子奇多。自打这个梁晗回来之后,梁家人一团乱麻的生活就奇迹般的重回了正轨。
蒙面梁晗对陈默有印象,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感兴趣的是他人口中称呼陈默为他人的柳长亭,难道两人一模一样?那世间可真是奇特。
“你醒了?”梁晗此时摘了面具,露出一张被烧伤了一半的脸。他的目光有些凛冽,五官偏孩子气,嘴微微撅着,像撒娇。
陈默看着看着,便回想起了同样有烧伤痕迹的水焉择,他的手上肯定被自己挠出血了。朱黎的真火一般是随着招式和动作才会爆发,为了自保伤及他人在所难免。“多谢。”
“我知道你是谁?”梁晗道,“不过你现在必须得装作你是另外的人,你明不明白?”
“……假扮柳长亭?”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