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筱在旋转火锅店吃完晚饭。
周身被火锅熏得暖烘烘的。把围巾摘下,系在手提包上。走出火锅店,见时间还早,就在商场里逛买起来。
一楼新开了一家蚕丝用品店。门外热热闹闹地摆了许多开业花篮。
离筱一进去,就被两位导购围住。最后她买了一套男式睡衣。丝绸滑滑的,买了最大的尺码。想着回馈给李忱然,应该不失体面了。
毕竟真丝高档。这个牌子还是连锁品牌,价格虽然没围巾贵,但也算拿的出手了。
出了商场,冷空气扑来,离筱拉好衣领,伸手摸包带上的围巾,发现不见了。买的东西都在手上,各个口袋,甚至新买的睡衣都翻出察看一番。
都没有。
她猛然回头,走回商场。把自己走过的地方都倒退走一遍。最终走到火锅店,也没找到。
火锅店已经接近打烊时刻。里面服务员忙碌,只有站门外的经理接待了她。听说了围巾的事,让离筱留下电话,有消息会通知她。
她知道已是徒然。时间已过去一个小时,有丢在这里早就发现了。留电话不过是店里安抚客户的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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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然匆匆回临城,是丁尔打电话给他。已联系上那个投诉人,并且只说今晚有空。
原本李忱然是不打算从港城赶回来。公司已经安排了公关部的刘姐,丁尔也会跟着去。
但李忱然一听完了那人的住址,改变了他的想法。
原先在投诉工单上,他只看到投诉人的实名,这名字比较大众,临城千万人口,同名同姓的那么多,应该不会那么巧。但在电话里听说了家庭地址,心中已经确定五分。
八点多,他坐琉光虹的公车,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小区。
他来过几次,都是送离筱到附近。这次他因公进了里面。顺着电梯数字的上升,三人到了顶楼。
开门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黑色卷毛老鼠。
刘姐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像幼儿园的老师。她低声问“张志辉张先生在不在”。
小女孩嗓门大,回头朝里喊了声“老豆,有人找你”。
片刻,他们三人就被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迎了进去。
李忱然没有环视四周,而是跟随男主人,进了书房。
里面的装潢很板正,有老南省人的固定装饰,红木书桌和书架占据大书房的一隅。
此次来,李忱然作为游戏总负责人,代表的是被投诉人的一个姿态。这令张志辉很满意,也就没了刚投诉时的盛气。四人相谈甚欢。
在刘姐与张志辉的交谈中,才发现琉光虹以前的一个股东是张志辉的朋友。刘姐以此为契机,和张志辉聊得很畅快。
投诉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被正式撤消。张志辉提的建议,李忱然和丁尔也做了认真的纸质记录。确保以后会设立充值金额的单日上限。不会再出现类似张鸣一天花一万元的情况。
商谈的结尾,张志辉把犯事的张鸣喊了进来。
“你好。”李忱然朝抱着仓鼠的张鸣打招呼。
张鸣不敢和大家说话,因为她犯的事,让张志辉生了很大一通气。她把父亲卡里的钱花光。导致张志辉和朋友出去吃饭,付不了钱,塌了台丢了脸。最后是让父亲的好朋友陆斌付的。
“这只老鼠,天生卷毛的吗?”李忱然见女孩腼腆,只好换了个询问内容。
“这是仓鼠,不是老鼠。”
总算是开口了。刘姐也松了气和蔼着笑。继而李忱然问张鸣是怎么通关的任务,尤其是那个《寻找X》的五星难度任务。
“那是我……”张鸣原本想供出离筱,瞥了眼自己的父亲,她咽下离筱的名字,只说道,“最后那关是道奥数题吧。好难。我做了两天呢。”
李忱然和丁尔笑了声。丁尔夸奖道:“小妹妹,你很聪明。”
三人道别时,丁尔和刘姐同张志辉走在前。李忱然看到客厅中间的全家福,离筱和今晚见的两位长相完全不同。但和她母亲非常像。
盯了几眼照片,张鸣闪了过来,悄悄说:“前两关是我姐姐教我的。”她指了指照片上的离筱。
想也是这样。
李忱然点头。前两关的内容毫无逻辑可言,做几题都会被玩家骂着关闭。网友称这个任务是本世纪最无厘头的游戏任务。因为前两关的题目是李忱然与离筱高二一年中相处事件的演化,没有亲身参与过,当然做不出来,自然也无法想象。
张鸣手里的仓鼠叫了两声。李忱然走近看了眼。
迫于李忱然的身高压力,张鸣回答了方才没有回答完整的答案。“这是天生卷毛的金丝熊。她叫黎黎。”
“哦。离离。”
这时,杨冬萍从楼梯看下来。她在收拾楼上的储藏室,一些零碎东西要扔掉。见到一行人要走,就打了个招呼。
刘姐很会来事博好感,见到要扔垃圾,就说帮忙带下去。
夫妻俩虚虚地推辞了两声,就同意了。杨冬萍说顺便把门外的那个木柜子也扔了吧。毕竟这里有两个男壮丁。
“我老公一个人可搬不动。”
李忱然看了眼张志辉,发现他满眼宠溺地看着自己的老婆。和丁尔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去门外去搬木柜子。
三人下楼。把垃圾扔到垃圾坞。木柜子因为没放平而滑出了个抽屉。里面掉出了一个红色塑料袋。
时光久远,塑料袋被剥蚀地发脆破损。里面的纸张微微泛着黄。
不过再怎么发黄,里面的字还是清晰的。
李忱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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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筱回到酒店。手机插上充电。
围巾丢了。脖子空空的。
冷空气南下,干燥和寒冷一起进攻了她的鼻腔。鼻痒难耐,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她发现已经适应不了扬州的气候。临城的冬季,是不会那么干冷。永远有一片水汽在空气中滋润着。
温暖里带着温柔。
她坐到床边,双脚踢了踢酒店里的一次性拖鞋。
就算和李忱然闹了龃龉,她还在思念他。
离筱有些恼怒。她最讨厌自己这样子,像个无头的苍蝇。而李忱然是只会织网的蜘蛛,结了密密的丝网,她一头扎进去。就算生气,忿恼,最终还是落到网中,越缠越紧,挣|扎不开。
吃了感冒药后,头脑变得昏昏然。打了几个瞌睡,快速洗了澡,钻进了被窝。
手机屏幕亮起,几秒后又暗了。继而又亮了一次。
虽然心里还有点恼怒,但希冀还是被不知名的情绪顶起,睁着朦胧的睡眼,看了眼推送信息。
某公众号的官方推送。
离筱瞬间把手机按灭,放到进门的玄关灯下,极远。远到需要穿上拖鞋下床才能拿到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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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然带着那个破损的塑料袋回了家。
坐到书桌前,塑料袋从公文包中拿出时,掉出了几张纸。一根蓝白相间的塑料吸管同时掉落,上面用透明胶粘了张心形贺卡。
原本淡红色的贺卡,现已褪色成苍灰色的白。上面的字迹依旧有力。不似他写得颜筋,但也是提勾折带着倔强的风骨。
他把上面的几个字和背后的一句话看了许多次。喃喃念了几声。
“她在读书的时候,有个极钟意的人。”他想起老丁曾说的话。
那个人,原来是他。
地上还有一些纸,上面写了满了黑色墨水的字,墨汁气味早已随着时光褪去,留下的是泛黄的印记。
他看着高二时他写的题目和答案,那是他给离筱精心准备符合她学习进度的数学题。上面两人混杂的字迹像旧胶片电影,一帧一帧地出现在眼前,出现在脑海里。
十年前的临城一中,高二生还在市中心的旧校址里读书。外墙剥落的教学楼彰显着百年校史的绵长。
彼时刚调到一班的李忱然,走过高二二班的门外,透过玻璃窗,看到埋头背单词的离筱。单词卡在她手上慢慢翻着,右耳后的肌肤在炎热中泛着红,小痣越发的显眼。
在偌大的校园里,她会默默地吃饭,默默地背书,默默地哭泣。不像其他同学,会主动来找他问问题,缠着他交朋友。
她是借读生,不能在图书馆借书。他帮她借。
她的物理很好,他悄悄找她讨论天体和宇宙。
她的数学很差,他找了很多中等考卷出题教她。
在那一年里。两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李忱然翻开桌面上的记事本。里面那张记录两人交集的函数坐标图里,第一年的交集屈指可数。
他抬头看到面前的乐高拼图玩具。他把自己设计的游戏人物从车里拿了过来,摆在心的两边。琉璃妹妹是大眼睛的卷发玻璃小人儿。面颊鼓囊,像塞满了干粮的仓鼠黎黎。他把爱心贺卡摆在了人偶旁边。
又翻了几页。李忱然看到同居几个月来,坐标图上密集的点。他开始回忆这段时间里,离筱喜欢什么,而他又做了什么。
她喜欢少食多餐,她喜欢吃完饭躺一躺,她喜欢宽松花喇喇的衣服,她喜欢腰上垫靠枕和他缠|绵。
可他认为吃得太少,令身体不健康。
吃完就躺着,对胃不好,他拉她起来,出门散步。
睡衣太花哨了,和楼下的摘花阿婆一样的花色。他另外给她买了几件时髦睡衣,希望她能换一换。
几次缠|绵完了,靠枕早已被他扔到脚底去。她有时候会揉揉腰,但什么都没说。
她住在这个房子里,都是依着他的习惯在生活。
离筱是不是讨厌这样?
他回想了很久,还有许多类似的简单细小的生活片段。这些片段像漫天不知归处的风沙,钻入他的脑缝,令他想通:她是因为一直喜欢他,才做出那么多的忍让。
他辜负了离筱,辜负了她十余年的深情。
最终,他只有一个念头,现在他好想念离筱。
书桌上的爱心模型还是红灿灿地立着。李忱然打开爱心,把外底部的积木摘下,镶嵌到心脏中去。
走去卧室,从衣柜顶层拿出两个压缩收纳袋。里面是他的厚衣服。临城穿不上,但去扬州会用到。
他打开一个,收纳袋很快涨气。理出衣服时发现拿错了,这袋是他学生时代穿过的。还有一部分衣服在港城梅思懿的别墅里。
就在一分钟前,他决定去扬州,把离筱带回来。
许多事都讲究一个时机。他与离筱交错而过的已经太多了。
现在,何必要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