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之后,苏芷衡拖着行李箱走到楼下,事先预定的车已经在等着了。
暮色降临,小镇下起了朦胧细雨,廊檐下被雨滴砸出滴滴答答的响动。
苏奶奶泡了一壶热茶,三个人坐在廊檐下看雨。空气潮湿闷热,还带着淡淡的泥土味道。
池塘里的鱼大着胆子浮在水面上,更有活泼的,惊跳起来露出完美的体操功夫。
青蛙呱呱叫喊着,此起彼伏,久了,便恼。
天穹最后的光隙隐没在青瓦,远山之后。
这股闷热驱动着人心的聒噪,雨停后顾瑜瑾想趁着夜色回B城。不曾想走到半路又下起更为张狂的雷阵雨。
一路上打苏芷衡的电话都不接。问lina,她说是这几天太累了,已经休息了没有听到,明天还得早起去学校。
顾瑜瑾有些担心,让宇霖帮他订一张明天,不,今天晚上去E国的机票。
宇霖无奈告诉他今晚的没有了,只能等明天早上十点那趟。
闷热的夏季堵在路上,对面司机远光灯乱扫,滴滴嗒嗒的喇叭声闹个不停。顾瑜瑾更加烦躁,给方向盘扇了一巴掌。
奇怪,他平时不会这样,或许是因为这个雨夜和那个雷雨天太过相似。
二十六℃空调的吹拂着,冷汗还是浸湿了整张背,衣料贴在身体上,黏黏糊糊的。从额头冒出的汗一滴一滴沿着皮肤向下滑,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对,顾瑜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最近的高速休息站停车,让人来接自己。
手机传来的忙音促使着他的焦虑在一点点扩散。不是说她已经睡下了吗?为什么就是想听见她的声音才会安心?
顾瑜瑾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安静下来。
两个小时之后,顾瑜瑾按压着太阳穴从车厢后座下来,习惯性的仰头活动活动脖子。却发现那盏近半年来暗着的灯,此时是亮的。
“她回来了吗?”
这个念头猛地从脑海中跳脱出来。顾瑜瑾几乎是狂奔着上楼。
等电梯好漫长,十楼好高,好远。
再次推开那扇门,鞋架上多了一双女士平底鞋,是她平时最常穿的款式,鞋架里那双拖鞋也不见了。
从阳台吹拂而来的风将他吹清醒,是现实,不是梦境。顾瑜瑾放慢了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日久想念的身影躺在沙发上,泼墨似的长发散落在抱枕上。脸又瘦了好多,额头上长了三颗痘痘,在这张白净的脸上尤为惹眼。
轻轻睡着,一手悬空摊开着手掌,一手搭在腹部,随着呼吸起伏运动。指甲长了好多,是太忙忘记剪了吗?平时她总是打理的一寸不长一寸不短。
顾瑜瑾慢慢靠近,蹲下,眼角逐渐湿润。
不远处的餐桌上摆放着一束郁金香,最中间是黄颜色的,外层是粉色,最外层是浅紫色,层层叠叠,包了一大束。
正中间摆放着两套餐具以及做好的三菜一汤,都是平常顾瑜瑾爱吃的。也不知热了几遍,现在还是有点余温的。
苏芷衡睡不安稳,翻了一下身,迷迷糊糊抬起眼皮,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脸。下意识伸手去摸,热的,还有湿润。
“你回来啦!扶我起来!”
苏芷衡彻底醒过来,睡的太沉了,睡姿不好,脖子有点落枕。
试了几次自己起不来,拉着顾瑜瑾的力才终于坐起来。
她本身就有些近视加散光,加之刚醒,视线还有些迷蒙。坐起来才看清楚,顾瑜瑾似乎流泪了,顿时慌了,捧着他的脸焦急问:“怎么了?”
外面的雷声又打起来,闪电击碎黑夜本就不宁静的宁静。
顾瑜瑾从未有过的无助语气,哭着询问:“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我一个人很害怕。”
苏芷衡这才想起来,下飞机之后一直在忙着买菜做饭,布置鲜花,忘记了自己的手机电量告急关机了。
无措解释:“关机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顾瑜瑾伸手紧紧抱着苏芷衡,眼泪更加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沾湿了苏芷衡脖颈上的衣料。
苏芷衡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顾瑜瑾,他在发抖,整个人在战栗。
外面的雷声更加肆无忌惮伴随着瓢泼大雨贯穿着整栋楼房,不,或许是整座城市。
两人都默契的不再说话。
等到他渐渐冷静下来,苏芷衡才问出声:“是不喜欢雷雨天吗?”
她还记得那段陈亦城寄给她的录像带,出事的那天也是雷雨天。加上自己在这种天气突然的失联……
他加剧的颤抖似乎预兆着苏芷衡的猜测是对的。
那天的雷阵雨,将年幼的顾瑜瑾困在原地,离不开,逃不脱。在每一次相似的气象运动时反复出来湿润,潮湿,发霉。
苏芷衡心疼这样的他,哽咽道:“哭吧!我在,以后我都在,永远不会离开。”
这句话泄开了最后的大闸,顾瑜瑾终于哭出声。
积攒已久的思念,一路联系不上的担心和记忆中的雷阵雨,在这一刻杂糅在一起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恢复好情绪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餐桌上鲜花依旧鲜艳,菜和汤都冷了。两个人都还未曾吃过晚饭。
苏芷衡热下当归枸杞排骨汤,准备给两人各盛了半碗。趁着这间隙,看着他不再如之前般红润,责问道:
“你天天说我不听安排。我听宇霖说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很有颓废的趋势。”
顾瑜瑾展颜,接过汤匙放下,搂着她让她在餐椅上坐下,反省着:
“好的,一切都听你的,我今晚保证把汤都喝完,不辜负你跨国远洋的不辞辛劳。”
“我怎么觉得你在抱怨啊!”苏芷衡伸手去捏顾瑜瑾的脸。
顾瑜瑾赶紧求饶:“不敢,不敢”,说着这样说脸凑的更近,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饭后,雨也停了,被雨洗刷过的城市,闷热又潮湿。
两个人去小区的花园里散步消食。
这个点,行人渐少,偶尔可以看见“犟种”和主人斗智斗勇不肯回家。
蜿蜒向楼道里的石板小路旁边点缀着着各式各样的花种,好些还叫不出名字,沾染着雨滴说不上的娇俏。
一丛一丛的绿植一天时间已经被修整严格保持在同一高度,宛如站岗保卫的士兵。
隔着几步路就有路灯,将路照的通透如白昼。
顾瑜瑾握着苏芷衡的手,纤细柔软的,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阿衡,你的手环呢?”
苏芷衡低头一看,握着手腕:“手环我关机了,放在包里。”解释着“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不想让你提前察觉到。有手环在,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在干嘛,这样就打乱计划了。”
顾瑜瑾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他们配合好的,一个作证她已经休息了,一个拖延时间:
“lina,宇霖都知道?”
苏芷衡有些心虚,老实回答道:“嗯,我和她们打了招呼。”
“要是我没有回来怎么办?那你的惊喜不就泡汤了”
“不会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她语气无比笃定。
顾瑜瑾惊喜于她的精心筹备,象征久别重逢的郁金香,煲了好几个小时的文火滋补汤,一桌自己喜欢吃的菜……
却依旧对联系不上她心有余悸,这样的惊喜还是少些吧。
顾瑜瑾思忖片刻还是说出:“阿衡,以后这样的惊喜还是……”
苏芷衡抱着他的腰,发丝抵着他的下巴,语气颇为自责说道: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不会让你联系不上我,也不会取下手环,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雷雨天里徘徊害怕了。”
从他回来的第一句话,还有眼泪,苏芷衡就已经在开始后悔自己自作主张的惊喜了。
低声道:“对不起。”
晚风吹起她的碎发在顾瑜瑾的脸上乱蹭,他抬手慢慢梳理着发丝,耐心告知着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如果你昨天告诉我,你今天要回来,那么我会从昨天感到高兴幸福。
如果你是在一周前告诉我你会回来,那么我会提前一周感到幸福。
等待你的到来会成为我平凡生活的巨大幸福。
我很想见你,抱着你,就这样和你散散步,聊聊天就可以很幸福很幸福。”
顾瑜瑾低下头和她对视,眼里迷茫一点一点散去:
“在楼下看到你房间的灯是亮的那一刻,我幸福的晕了头。
直到终于确定你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才敢确信这是现实的幸福而不是虚幻。
我更喜欢长久确定的幸福,这会让我感到安心平稳。
惊喜很好,但是多了很多不确定性,少了很多生活必不可少的等待的幸福。
这半年来,每一次去见你我都会期待着时间的降临和你的见面。那是是我抗拒的距离也是我所渴望的幸福。
人们常说人参‘七年参,八年宝’。
随着等待的加长,养参人会在喜悦期待中度漫长的时间,等待着药效最好的收益。
或许这个例子没有那么恰当。
我不是养参人,我是等‘参’人。等着你在日月精华之下蓄积自己的活力、生命的药性。
在我有意识以来,我已经远远不止等了八年。这期间我很确信自己是幸福的。
未来我还会继续等下去,等待我的幸福,是我所期待的等待你的幸福。
所以你不必愧疚,也不用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是个浪漫的人)去制造惊喜。
我只要我们平平淡淡的就好,不需要那么多不确定性。”
他的话坦白、真挚、热烈,一寸一寸灼热着苏芷衡悸动的心脏,很久很久:
“我知道了。”
雨过之后,水泽和树林中会有许多“嗡嗡嗡”乱飞的小飞虫。此刻正萦绕在他们脚步催促着他们的离开。
返回的路上,话说开之后,愁闷完全消散。又开始漫无目的的聊着天。
顾瑜瑾随口问:“你还没有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说到这个问题苏芷衡就有点不好意思了,顿时通红了脸,撒手就想跑。
顾瑜瑾眼疾手快,哪里给她逃跑的机会。她这样子分明是做错了事。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一副作势不罢休的样子:
“快说,从实招来。”
反正他早晚也会知道的,苏芷衡心一横,一闭眼,恨不得给嘴加个助推器:
“下周我就要参加博士研究生毕业答辩了。”
对啊!六月是毕业季。
博士答辩的时间因学校、学院或具体安排而异,没有统一的月份规定。因此,顾瑜瑾并没有意识到她快答辩了。
“所以你是‘顺便’来看一下我的吗?”顾瑜瑾插着腰笑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苏芷衡低着头,默不作声,红透了一张脸,只敢用手捻着他的一角衣料道歉:
“对不起嘛!答辩很重要的,顺利毕业也很重要的。”
怎么办啊!女朋友脑子里只有工作,学业。哎呦,真的好气哦!
“对不起,我不敢了。”
“不行,不可以这么轻易原谅你!要补偿才行。”顾瑜瑾故意沉着脸,托着下巴:“除非……”
见他给台阶了,苏芷衡终于敢抬起头和他对视,眼神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除非什么……”
“除非你亲我……”
好像也不是很难,她想像上次那样突然袭击。反正现在没人看到。于是从侧面靠近他,踮着脚准备朝着他的脸颊突袭。
不料,这次他反应的很快,快速调转头,脸颊吻变成了结结实实的接吻。
“那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顾瑜瑾傲娇摇头:“才没有那么简单,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苏芷衡急了,刚接吻时他的情绪可不是这样的,但是错处在她没有道理反驳,真被动:
“那还有什么?”
“还没有想好。”说着牵着她继续往家走。
“那我替你想一个?”
“说说看。”
“明天去领证。”
顾瑜瑾被这个答案惊到了,惊喜又无措:“阿衡,你想好了。这不是好玩的。”
苏芷衡不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