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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出现在窗外喊他喝酒的时候,沈星多少有点意外。毕竟百灵中午才晕倒,他看她的样子,估摸着她怎么也得病病殃殃躺了一下午。他多少以为但拓会继续陪着她。
“你出来百灵姐姐知道啊?”他意外的问着,有些犹豫的走到屋外的廊下,思索着要不要劝他回去。
但拓却只是一挥手,不以为意的大剌剌坐下:“那她不同意我哪里能出来喝酒嘛,她晓得噶,批准了的。”
“拿酒啊?”但拓看他愣在原地,笑呵呵的催促他。
沈星这才松了口气,无奈耸肩,进屋搬酒。
“百灵姐姐还好吗?”
沈星拼拼凑凑弄了些下酒菜,一边往桌子上摆,一边坐下问道。
“好呐。”但拓启开酒瓶,和沈星碰了下,“小毛病,过了那个劲就好多了。她不好我还来找你喝酒噶?”
“也是。”沈星咂咂嘴,“百灵姐姐不痛快你哪能出来啊?”
“哪样话?”但拓拿着酒,瞅他一眼。
沈星斜睨他,揶揄一笑:“那她说让你往东你敢往西啊?你又不能做她的主。”
但拓一滞,欲言又止,但实在无可反驳,最后顶着沈星戏谑的眼神,无可奈何地闷头喝酒。
沈星抱膝,看他这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悠悠的感慨:“人家都是结了婚,妻管严,耙耳朵......哥你这倒好,百灵姐姐没过门呢,你已经提前怕老婆了。”
“那你不怕她啊?”但拓呛他,“你又没老婆你懂个屁。”
“人还没嫁给你呢。”
沈星嘴快抢白他,话说出口了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原定的婚事不成了。他又苦涩笑笑,低下了头:
“也怨我,搅和这一出……不然你俩......”
估计早就定下了。
这话他没说出口,但其中意味,尽在不言中。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低着头,喝着闷酒,想到婚事无辜受牵连耽搁的百灵,心里多少都不是滋味儿。
“……没得事。”最后是但拓坦然,释怀的拍了拍沈星的肩,宽慰他:
“我们两个那是早晚的事情。反正她年纪小嘛,她自己也想再耍两年。不然为哪样是先订婚再办事嘛。你不用多想。”
沈星苦笑笑,并没有被他这席话安慰到,仍旧是愁眉不展。但拓又喝了口酒,心酸的叹口气,无奈感慨:
“何况就算不是你,达班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是什么办喜事的好时候......銮巴颂和山里头一开打,就算不是蓝琴被点,也总要出其他的毛病。”
“到时候就算是硬着头皮订了婚,金占芭和山头两边都盯着,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他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沈星附和的笑笑,没说什么,心里仍旧不得劲。他抱着臂,挠了挠胳膊,看着但拓闷头喝着酒,吃着下酒菜,念念叨叨的和他说着:
“我不晓得为哪样,你这次留下来,我突然觉得自己跳出来一个圈圈,我现在看周围的人、周围的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现在看你,就像是看到以前的我一样。”
沈星觉得他这话没由来,满脸不认同:“我不这样觉得。”
但拓一哂,一脸认真的和他强调:“我这样觉得。”
他见沈星还是不服气,捏了口花生米,悠悠的摆事实说话:“像蓝琴这种事情,说点就点。”
沈星听到这,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的加重了语气,再度和但拓重申:
“我点蓝琴真的不是因为冲动。”
他和但拓讲起头先在追夫河边,猜叔给他的暗示。眼见但拓满眼惊讶怀疑,沈星信誓旦旦的指着门口:
“就在追夫河边!”
但拓神色凝重下来,要他细说。
沈星见终于有人愿意听他解释,喋喋不休的和但拓分析起猜叔的意图。他讲起那天猜叔如何希望他能保持自己的判断,如何愿意为他的选择“兜底”。
“......自打猜叔从禅林回来,他就做好了计划。无论是跟世纪d坊合作,还是说跟蓝琴划清界限,他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要不他不可能不惩罚我呀!”
沈星连珠炮似的,和但拓讲的头头是道,嘴皮子噼里啪啦,一口气都没停。
但拓闻言,沉思半天,无言以对。最后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猜叔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不清楚。
他方才发现,对他来说,他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猜叔想法和打算,而他似乎也从来不在乎。他只需要相信他的决定,等着他给出一个明确的指令让他执行。
他也从来没有违逆过他的任何决定。
直到此刻,直到蓝琴的事,或者说,直到刚才,沈星和他讲起猜叔说的那些话,他才有点恍惚的跳出来,站在另一个视角去观察,去思考,或者说,去怀疑——猜叔究竟想做什么?
而这个想法刚一跳出就被他摁灭。他不想质疑猜叔,也不想表现出对他的任何不信任。于是他轻笑着,劝沈星也不要去多想。事情都已经注定了,再去追究也没有意义了。
他们碰了下酒瓶,妄图以醉消愁。
但拓本来没想久留,他答应了百灵要早点回去。只是沈星好容易找到人倾诉,再喝了点酒,一时间压根儿控制不住情绪,滔滔不绝的和他发着牢骚。
他不语,只好安静的听着,偶尔喝两口酒,充当他的情绪垃圾桶。
“我就是猜叔手里的一把枪。”
但拓看了沈星一眼,很快又挪开眼神,随他说着。
“......我也不是反感,毕竟我也获得了很多好处,很多便利。只是,”沈星顿了顿,努力酝酿着措辞:
“只是就感觉特不自在!就感觉干什么都在猜叔的算计之内,你总飞不出他这五指山。”
他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和但拓吐露真心。未曾想但拓却突然嘲讽的笑了笑,看向他,缓缓地反问他:
“算计?”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粒落在地上的雪,还未能积聚起来,便已经融化,消散无踪。就好像他辛苦卖力的前半生,他肝脑涂地的情义忠心,他把它们看的有千钧之重,可此刻它们轻飘飘的被便被一个词吹散。
沈星咽了咽口水,意识到他这个说法刺伤到了但拓。他脑子飞速转着,赶忙换了个词:“计算。”
但拓复杂的笑了笑,低下头去,声音低哑,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沈星还是自己: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莫要东想西想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句话他和细狗讲过,眼下他又给沈星讲了一遍。沈星看着他举起的酒瓶,最终没有在说任何,不满的情绪终于平和,举杯和他碰了碰酒瓶。眼见酒终于要喝散场,小柴刀却急匆匆的从远处跑来:
“拓子哥!阿星哥!不好了!”
他站在大雨之中,气喘吁吁:“出事了!”
但拓和沈星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往大寨方向去。
但拓今夜出门时,这场雨还不过只是滴滴答答,在屋内听取雨打芭蕉,也算温馨。只不过三边坡的雨就像局势一样难测多变。天边电闪雷鸣,雨水在石板地上飞溅开,砸到人脸上让人睁不开眼。但现在顾不上这些,他飞奔到猜叔起居的楼梯下,刺杀的人已经被扣在檐下跪着了。小柴刀值夜一时心软,让人钻了空子溜进大寨。人赃俱在,抓个正着。
但拓剧烈呼吸着,急切地往楼上看去。
猜叔站在二楼的绿色矮门后,身影笼罩在雨夜无边黑暗中,只有微光投来剪影,加重了轮廓,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威严宽阔。他的面孔完美的隐藏在漆黑的阴影里,似君王一般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俯瞰众生,让人无法窥测他此刻的神情。沈星上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是在他初来达班时,但那天灯光明亮,甚至有些刺目,猜叔的身影也并不像此刻,黑压压的,令人胆寒。
任谁都能感受到,那团阴沉浓稠的黑影中,正酝酿着不可预测的愤怒和威压。
天边炸下一道惊雷。猜叔一言未发,冷冷的转身回到屋里。一切尽在不言中,交由他们处置干净。但拓心领神会,略扫了一眼跪着的那对夫妻,刚要示意细狗,远远的却听到大寨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爆响。
在场几人都愣了愣。
那声音轻,听着是从远处传来的,一时间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枪声,还是一个没打响的闷雷。但此时天边静的过分,连雨声都开始变小,后续也没有再有雷声响起。可凶犯也还押在眼皮底下,大寨深处又哪里有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但拓率先反应过来跑了出去。几乎在他跑出去那一刻,他的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
“乖乖!你没得事吧?”他声音急促,拼命的往百灵那里狂奔。
百灵倚着床头,努力平复着心跳。她大口的人喘着气,逼着自己深呼吸,即使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堵的难受,但她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拿着手机的手不要发抖。
“嗯,没事,莫急。”
她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控制着让自己嘴唇不要发抖,用最平缓的语气来和但拓叙述:
“枪是我放的,没得事。我屋头进了蛇,遭咬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殷红刺目的伤口,那条蛇让她甩到了一边,脑袋上开了个洞——蓝琴出事起她就把枪放到了枕头底下。想着以防万一,但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她脑子懵懵的,不知道是被震惊到还是被蛇毒影响,她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和但拓怎么描述目前的情况。
蛇不是自己钻进来的。是有人放进来的。
三边坡炎热,蛇虫遍布,达班植被茂密,近日雨水充沛,屋头进蛇似乎不足为奇。但也都是在潮湿的一楼,很少能进到二楼。更何况她的屋头一年到头挂着艾草香茅,时时常洒祛虫蛇的药粉,近乎不可能有蛇会主动爬进来。
更重要的是,进来的蛇,不是达班附近常出没的种类。
在这个时间点,这个节骨眼,这明显是有意而为之,冲着姐夫来的。
蓝琴的事,惹怒到他们了。
姐夫还好吗?
既然他们对她下手了,那姐夫呢?
百灵的脑子晕头转向,她不知道该先和但拓从哪里说起。她艰难的想要理清思路,争取简洁明了的把情况和但拓说清楚,让他心里有个底,好知道怎么办。毕竟她不知道姐夫那边有没有也出情况。她的脑子飞速的转着,可是思路却总是被打断。她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阿姐的样子……
阿姐......
百灵无声笑了笑。那一天的月亮又照回到眼前,甚至可能照到了她身上。他们以前想要用阿姐来报复姐夫,这一次,是想用她来让他再吃一回苦头,重蹈覆辙吗?
她现在想不了任何事了。她的心里被一种巨大的荒诞和悲凉所充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坐在那,分明已经无法自如的去处理任何事,却奇怪的有一种看淡生死的平淡。
当年阿姐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耳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才想起来她在电话里还有话没和但拓说完,但现在应该可以直接当面和他说了。
他浑身湿淋淋的出现在门口,头发被雨浇的塌下来,看上去狼狈不堪。他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的喘着粗气。百灵嘴唇嗫嚅两下,看着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也会像阿姐离开姐夫一样,离开但拓吗?
她的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个念头。
但拓大步跨到她身边,查看她的伤口。他身上的水也滴到她身上。他环视一圈,迅速的扯过床单,咬牙撕成一条,在她伤口上端绑住。整个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地带水。
“没得事......没得事......”他环住百灵,拍了拍她的背。他一气呵成的动作让她逐渐从被恐惧包裹的麻木中缓过来。百灵埋在他怀里,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感觉自己的手脚终于有了知觉和力气。
“去医院就没得事了.......去到医院就没得事了......”但拓轻轻呢喃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自言自语:
“来得及,来得及......”
“我们去医院。”
她听到但拓坚定的和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