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的降生让神道异常兴奋,天上地下整个神州都弥漫着金光和彩霞,一直到数日之后才散去,于是无人不知神道对这一新生种族的偏爱。
神道鼓励一切良性竞争,祂希望有更多尽善尽美的种族诞生,让神州更加繁荣。太一嘉奖的法旨降下,女娲成了他们中间第一个不靠身后宗族的势力被称为殿下的人,华胥氏空出了一个帝位候选人的名额,师卿几乎迫不及待将她的爱子推上了这一尊位,甚至是在向她的女儿道贺之前。
不需要见到她,玉衔蝉就能料到女娲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而让女娲心情不好的人……玉衔蝉抬头看了看诛仙剑被封着的方向,经过他多年软磨硬泡死缠烂打,鸿钧拒绝给他诛仙剑的想法已经越来越动摇,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这柄绝世锋利的宝剑就会落到他的手中。
合并了绝仙剑的诛仙剑感应到他的思绪隔空发出一声剑鸣,玉衔蝉露出笑容,诛仙也同样期待我成为它的主人。
龙纹剑不在他手上,手里空落落的感觉并不好,诛仙剑是一柄很适合让使女娲不高兴的人彻底闭嘴的宝剑。
风太昊被拘在族中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殿下,女娲在养孩子,这些拥有无限潜力的小人在玉宸和玉衔蝉看来无比孱弱,哪怕他们作为第一批人族资质悟性都算得上出众,但比起生而神圣的神灵们,他们并没有太多优势。
加上神道毫不遮掩的偏爱,天道盛宠之下,纵使不敢明目张胆对人族出手,难道宗族就会眼看着后生的种族一跃而起夺走原属于祂们的荣耀地位?
明里暗里的恶意铺天盖地而来,想要拉拢女娲与人族的人多,想要让人成为己之附属乃至养料的人更多。
天道的赞赏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华胥氏的偏爱又将她的尴尬地位暴露得一清二楚,背后有没有宗族的支持,在尚具有茹毛饮血特征的时节又是不一样的。
女娲对此感到头疼。
她能杀掉眼前的一波,但不可能一直杀,而只要她不在眼前看着,总会有些宗族怀着点侥幸心理来偷她的小人,甚至于想要尝尝鲜。
她最缺的就是时间,偏偏华胥氏没给她。
又一次在教孩子的时候被想要偷人的种族打扰,随手拍死那个兀自求饶的畜牲,女娲气极反笑,母亲是眼里只有儿子的偏心眼,父族是拎不清的蠢货,不求他们有什么助益,但绝不能再拖她和人族的后腿。
如果真要找一族依附,她为什么不找最强,和她最亲密的九命?
玉衔蝉在玉京山上,得知玉宸与女娲的联盟,但她们并非依附关系。
玉宸有自己的考量,将心思专心放在研究分离二心术上,这些年他已经逐渐摸清楚了这一术法的利弊,然而解决起来他也需要时间。
女娲需要簇拥,需要现在就可以提供给她的已经长成的追随者,而说句不客气的话,九命除了他以外,并没有杰出到能够在最顶尖的这群天骄里立足的后裔,在他和玉衔蝉出了问题的情况下,九命并无后继者。
这不正巧了么,女娲需要从属,九命需要一个完好的继任者,他们各取所需。
女娲不需要委屈自己在拼尽一切之后仍然要放弃一部分东西屈居次位,他可以获得一个与他同级的,基于利益结合的可靠同盟。
天地湖光山色之间,女娲深深注视他良久,然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她说,“小师兄,和我结盟会是你最正确的决定。”
漂亮的话女娲并不爱说,然而玉宸的好意,她记下了。
谁是她的朋友,谁将会成为她的敌人,已经逐渐露出水面。
“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玉宸舔舔牙,“万一我也有坏心呢。”
“我自信还有几分识人之能。”
解决了燃眉之急,女娲有兴趣跟他开起玩笑,至于日后,她会尽量将两人的利益联系到一起,难得有一个可靠的同盟,她会尽力维持两人的关系,只要通天不变。
“那现在你要做什么呢,姊姊?”
“教书、育人。”
写书传道,开宗立派,哪怕女娲并没有建立自己的宗派,随着天骄榜已长成的这群人逐渐在神州开宗立派,宗族在一季的休养生息后再度迎来一个繁衍开拓的大世。五行说、魂魄说、阴阳道,大大小小的新兴学派神道、仙道、幽冥道这些早成体系的大道交相辉映,既隐隐有冲击之相,又在彼此不断的冲突中吸收融合,日渐壮大。
执掌天下权柄,一向不允许有人挑衅自己威严的当今天道诡异保持了沉默,甚至一二赞同,因着神道的默许,外面的世界越发喧哗热闹起来。
九月,羲和在孵蛋,婚礼上的祝词成真,她生下了十个金乌蛋,每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
于是宗族也掀起了生孩子养孩子的狂潮,新生儿带着哭声哇哇坠地。
玉衔蝉站在观月楼上向外看,只觉得他们吵闹。
“神道一直这么活泼吗?”
他问鸿钧。
“祂只有在做坏事的时候才会活泼。”
鸿钧手里把玩着他的昊天塔,精致玲珑的小塔,如果凝神去看,会看到无数道韵萦绕其间,寰宇兴灭宛如其间无数梦幻泡影,然而在修行不到家的人眼里,那只有一座金灿灿的小塔。
近些年,鸿钧越来越容易拿出他的塔来,不再像从前通天小的时候那样总带着祥和平静的神色,收敛起自身的锋芒,与世无争。
现在的鸿钧,带上一种跃跃欲试,几欲要扫清多年沉郁之气的锐利,他对待玉衔蝉依旧温柔,只是他较从前更纵容玉衔蝉,也更有掌控欲。
玉衔蝉私下细细品味,总觉得他带着几分大权在握时对家中不懂事小儿的纵容,因为能够将孩子完全掌控在手心里,所以不需要计较他偶尔的出格。
明明通天小的时候,对方还更倾向于永对待小大人的态度听取他的意见,到了如今,反而更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了。
玉衔蝉沉默,没有询问他是什么坏事。
“外面就要热闹起来了,你不出去玩玩?”
“我没有什么教给人的。”
龙纹剑在玉宸那里,在外面教金靈剑术的也是他。
顶着玉衔蝉的冷脸,鸿钧轻轻的笑声传过来,这一会儿他又把昊天塔收起来了,所以才能摸到他的头。
步入了少年期,玉衔蝉和玉宸便长的快了一些,然而十五六的年纪,鸿钧面前依旧是个孩子,他轻易就揉上了玉衔蝉的脑袋,感慨着这半个徒弟摸起来手感要比那半个猫儿徒弟差些,鸿钧没有计较他有些不敬的言行。
“你不是研究了什么符箓么,他们玩的这么开心,你不去试试?有些问题,现在是最好的解决时机。”
赶在玉衔蝉恼火之前,鸿钧收回了自己的手,说了句在不明所以之人看来很奇怪的话。
玉衔蝉本不浓郁的怒火一泄而尽,鸿钧没有给他反问的时间,只露出一个神秘又带点怜爱的微笑消失了。
他可以追上去问清楚鸿钧是什么意思的!
但玉衔蝉没有,他只是冷静的看着鸿钧离开的方向,然后转头看向了外面依旧热闹的世界,他回到紫霄宫才不过几百年的功夫,悠闲的教徒生活似乎就要结束了。
天帝宝库中发生的事情,果然是瞒不过鸿钧的,分离二心术,也不一定鸿钧就不知道。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言下之意过几年就不是解决他与玉宸之间矛盾的好时机了。
他要做什么?
玉衔蝉不知道,但他一向听劝。在自己的见解智慧不如人的时候听取有远见者的意见,也是一种智慧。
与玉宸的沟通要比前几年费劲一些,他和玉衔蝉的联系随着两人之间分离日久,逐渐变得有了更独立偏激的想法,变得更加晦涩不稳。
立场的不同,情感与理智的对立,使得他们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分歧越来越严重,往往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相互说服才能达成共识。
只除了在元始的事情上,他们依旧不肯相让。
玉宸的意思是,以元始为共通点重新将两人断掉的联系合并起来,这法子虽然见效的慢些,但足够温和,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可以一试。
玉衔蝉同意了他的方法。
“我只怕,我们未必会有许多时间。”
世事变换太快,女娲尚且没有充足的时间,他们如何可以保证。
这下对面沉默了许多。
“如果时间紧迫,我这里也有一个见效快的法子,只是药效猛些。”
玉衔蝉没有询问那个法子是什么,他隐约明白对方的意思,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要做出让步的只会是玉宸。这是唯有玉宸拥有的优待,也是优待者所要挑起的重任,他只是询问最差的一种可能,并不想走到那一步。
多宝是个乖孩子,又懂事,又尊师重道,有时候隔空看过来的玉宸也会感慨多宝会是个合格的大师兄,然而一想到他的宗族,想到门下金靈的冷脸,他又立刻把心肠冷了下来。
玉衔蝉与元始漫步在玉京十二楼中,既望日的风吹的乱七八糟,明月在楼上展露出大大的玉轮,元始的素衣就在他余光里摇曳,很难不引人注目,就跟元始这个人一样。
有时玉衔蝉也会感到奇怪,他又不是玉宸那种会被宗族的本能影响的猫,缘何如此在意元始?
这似乎与他对鸿钧、对太上的情感都是不一样的。
他想到元始,连心也会软下来。
这不应该的,构成他神魂的是理智,构成他身体的是玉雕,他不会受到情欲的影响,那大概就是受了玉宸的影响。
“我要出门一趟,师兄。”
元始把心神从怀里的竹简上收回来,他很享受和师弟在紫霄宫里不理世事,教教徒弟,漫步闲谈的生活,“怎么才回来就要走。”
元始眉宇微皱,浅带上一二愁绪和不解,玉衔蝉避开他的视线,“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需要我陪……”
“我确实需要师兄帮我做一些事情。”
玉衔蝉打断了元始的话,虽然他明白元始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他做的事情,但他希望能延后一天是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认为如果元始知道了,会很糟糕。
但糟糕在哪?他说不上来。
“师弟需要我帮什么?”
元始大概是很喜欢给他帮忙,听到玉衔蝉有求于自己,眼睛都亮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玉衔蝉要承认他很喜欢元始高兴起来的样子。
“我还有一个弟子,我这次出门事情要多一点,恐怕不好教她,还要劳烦师兄替我再看一个孩子了。”
“这个好说,我一定给师弟养得乖乖的。”
元始在养孩子上很有建树,闻言并不放在心上,他只以为是和多宝一样乖巧听话的孩子。
玉衔蝉的眼皮微不可查的跳了一下。
“我这个徒弟,是我同族里较亲近的一只,性子有些冷,她也是我的大弟子。”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只简单一两句,元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难对付的孩子,师兄的同族,又是亲近的一只,这意味不能对她太凶,然而又说她性子冷,恐怕不只是性子冷,是和他师弟一样桀骜难驯吧,还是大弟子的期许。
元始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有几分难度,他在对待除师弟意外的人身上,并没有多少耐心。不过他喜欢有难度的事情,这意味他对师兄很有用,他能帮到师弟,而且时不可替代的那一类。
“我知道了。”
元始微微笑起来,青穹楼前澄澈的湖水倒映出天上明月的轮廓,那是一轮圆满的明月,陪伴着他和师弟一路走到今日的明月,元始不由动容。
“师弟,今晚的月色真美。”
玉衔蝉伸头去看,那是他在紫霄宫年年岁岁见过无数次的月亮,并无特殊之处,然而元始说它很美,那想来是很美的。
明年仲春月,太一帝驾东征域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