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的诞生并非一件易事，与时下地水火风四象说不同，风里希喜爱五行，其所造凤凰便以五色喻五德，她所钟爱的人族自然也是按照五行学说以肝心脾肺肾对应五行木火土金水，使其相生相克，平衡而不乱。

拟从天道之理，天有三光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天地之间当有一族与天地齐，以全三才之势。

风里希的野望是创造出一种可以比肩天地的种族，然而这很难，她失败了太多次，转机出现在某一天。

玉宸在幽都得到了他想要的，厘定生死之书上详细记载了天地间所有生灵的命数，他轻易翻找到了属于莱玥的那一页，仔细核对过后，他心里便对如何聚拢它的神魂有了数，不过杜康并不给他看其他人的内容，祂小气得很。

玉宸离开黑水，在幽都城门处见到了土伯，虎头三目生有利角，追逐驱赶着幽都流浪的幽魂，有脩黎跟着他学习御使鬼神之术。

圣人无常师，她从白泽处学幽冥道的知识，又在土伯这里得到实战演练的机会，与从前北地青都聚会上相见，她如今长进许多，穿着一身沙石黄的素衣长裙，头发用玳瑁色的簪子簪的整整齐齐，举动之间行云流水不见从前的跳脱，唯有御使鬼神时，才露出几分厉色。瞧见玉宸她亦很欢喜，两人相对盘坐交谈，末了听闻里希造物的事情，因她二人素有往来，便与玉宸同路去看望里希。

土伯勉强可以说九命的一脉分支，只是他生得不全似九命的猫，便在神道任职，少与九命有联系，然而对上九命的少主君，已经几乎是钦定了的族长，土伯也要给他面子，他便极和气给有脩黎放了假，又请她关照玉宸。

孩子还小。

哪怕有脩黎不过比玉宸略大上几岁的年纪，然而自家猫看自家猫，土伯总觉得玉宸怪小的。

这诚不是他的错，只要是与九命的血脉联系的种族和生灵，都难避免对本族的嫡系怀着的亲近本能，玉宸又是这其中最特殊的一只。

有脩黎在玉宸不满的目光中莞尔答应下来。

直至出了幽都，她才对玉宸坦言，“你们九命的势力当真盛极。”

连幽冥道都是九命的同宗同族，九命的嫡裔、分支、亲友故交、将领从属遍布神州，天下何人不通猫？

玉宸便颔首，“我必全力以赴。”

值此天时地利，我必全力以赴拿下最高的那个位置。

有脩黎深深看着他，泄了气。

从前有脩黎并不知道通天就是九命的少主君，她虽然知道这是一只猫，然而就如土伯一般，神州这片土地上，九命和带着九命血脉的生灵太多了，说是龙蛇之属生性主淫以至于分支遍天下，九命在上古的这时节，也不遑多让了。

君岂不闻为虎作伥一词，九命的势力从天上的神道绵延到地下的幽冥道，只要有猫在的地方，亡者亦可被驱使。

只是九命相比其他宗族更特殊些，与金靈类似的出生方式，多半带着点九命大猫的特征又非全然为猫的生灵是在神道的法则触碰后诞生的存在，九命与神道的联系，从她们号为有神氏的姓氏就可知晓一二。

曾经有脩黎会羡慕九命的强大，在大猫们驰骋在天地之间，几季几劫高居地上共主的地位时，多少像有脩黎的本家一样的小部落小宗族悄无声息消失在天地间，在为主角者的天上诸神、地上十族争斗之下，连朵浪花都拍不起来。

现在她曾经的氏族里只剩下了她一人，多少惊心动魄的往事埋在那平静的话语之下，年岁渐长，她的话就越少，有脩黎更喜欢与亡者和鬼神相处，亡者寂寂，鬼神恒久。

如果是外人，她是不爱说这些话的，惹人猜忌又落不着好，但玉宸这样的故友旧人总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玉宸知道她隐晦的提点，势力太盛，就会引起神道的不满，或者说会引起神道的食欲。

当今神道并不是个好性的，从杜康的行事就能看得出来，神道有着极其鲜明的喜恶。

祂对祂所钟爱者极尽宠爱，也对不屑者极尽残酷。

有神氏在上一季就已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态势，遭了一次重创，群猫无首多年，如今又添了玉宸，他羽翼渐丰逐渐收回九命的权柄，神道如今偏爱他，然而再过两年，他成为神道心腹大患的时间指日可待。

“我不是要劝你退避，只是适时保存自己，并非坏事。”

这下玉宸的沉默要久一些，或许他在心底再一次与玉衔蝉沟通交流过，末了他点了点头，真诚向她道谢，声音又轻又慢，像在斟酌着开口，“谨记姊姊的教诲，我会，好好考虑。”

有脩黎拍了拍他的手，猫不大，但很听劝，让她难得有了成就感。

神州的宗族听不进劝的太多了，他们或是被见识束缚，或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最终都丧失先机，徒留下悔恨。

玉宸没说的是，身为常常出入帝都的猫，他所了解的神道可不是会因为没有点威胁就放过某些种族的存在，正餐祂爱吃，甜点小菜祂也来者不拒。

更讨厌的是这并非出自什么恶意，祂只是单纯想吃点什么，甚至不是因为饥饿。

所以无论是苍元氏，还是其他一切的宗族，只要能够存活，就会不计一切代价向上攀登，赢家获得一切，输者一无所有。

在此之前的默契是神道不会主动对地上共主出手，祂或许会带点恶意的戏弄，但祂是绝不会在一族有着足够的潜力的全盛时动手的，拥有足够的潜力，是神道能够昌盛的基础，祂还等着宗族给祂输送源源不断的人才，是不会自毁前程的。

这一点上，神道又和宗族悄无声息的重合了，看重子嗣，看重足够有天资潜力的子嗣。

可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叫人担心了，他和玉衔蝉会解决所有事情。许是难得有人跟他提起神道的事情，也许是心心念念想吃的元始不在身边，这叫他不可避免想起了惫懒的元始。

元始看起来就是很有天分的那种学生，又很会说话，哪怕他总是跟鸿钧插科打诨，也不会惹他生气，通天很佩服他的胆量。

通天跟他不一样，他不是会和人开玩笑的性格，纵然性子顽劣些，但大多时候他正经的很，鸿钧很欣慰通天会亲近他跟他撒娇，他喜欢三弟子的勤学严谨，也不讨厌二弟子偶尔的油嘴滑舌，甚至觉得他们这性格可以相互补一补。

鸿钧祖师纵容默许元始在潜移默化中带着通天的性格越发开朗，仔细想来，玉宸嘴上不饶人总喜欢逗这个惹那个的性格，未必不是有元始的缘故在，先前从未听过有神氏的少主君是多情的猫。

元始此时在想什么呢？

他明明可以一念沟通玉衔蝉，借着玉衔蝉的目光去看元始，然而他却并没有丝毫要付诸行动的意思，他只是抬头看了看离幽都极尽辽远的明月。

［他在教我的多宝。］

玉衔蝉的心音突然出现，玉宸只觉得他吵闹，他望望天上的月亮，心道明明是我的金靈更可爱。

这些行路途中的小插曲并未有太多影响，玉宸与有脩黎走到黄水边上的时候，风里希已经在河水边捏了许许多多的小人，俱是以先天道体为形，模样有许多像里希太昊，也有一些，带了三五分紫霄宫三个弟子的神韵，那些泥人都摆放在那里经受风吹日晒，风里希凝神注目，眉宇微皱。

她没有贸然赋予这些泥人生命，她在思考怎样让这从形体上已经足够完美的造物变得尽善尽美。

她略过了玉宸径直走向有脩黎那里，“阿黎可有教我？”

有脩黎的目光看到玉宸因为受到忽视略显气鼓鼓的脸，看到那些虽然是由凡土塑成依旧因为里希的手艺栩栩如生、一颦一笑尽姿容风度的小泥人，视线越过此地的人事，更远的地方，神灵相嬉，宗族厮杀，野兽成群。

有很小很小的生灵骨头被细细的咀嚼，犹自发出低低的啜泣，不久之后它们就会踏上前辈的老路，幸运些的成为幽都路上飘荡的幽魂被土伯驱赶着进入幽都，通过鬼门，从此成为幽冥道的一员，更多的随即消散在天地间，重新融入这片土地，还有少数不幸的丧失神智连幽冥道也不接纳它们，有孤魂在野地哭泣，有仅剩皮囊的怪物在山林间游荡。

“风里希，你想造出一个何样的种族？”

它将拥有何样的品格？

它是作为你的晋升路上的功绩出现，还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种族？

这个问题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风里希看到有脩黎眸中正视之色的第一眼就知道，她能否得到来自幽冥道的支持，全在此一举。

她已经获得了神明的祝福，宗族的支持，神道许诺她的造物将拥有无尽的上限，攀登神道的可能，玉宸承诺与他结盟的属族将获得九命永恒的友谊，御使百兽的能力。

但还差一点。

一块足够完美的拼图还差了一小块，差在哪里？她有预感面前的女修能给她答案，然而现在，她要解决来自对方的问题。

“我希望创造的，自然是一个有慈柔宽容之心、仁义博大之义、明辨是非之理、通达明道之智、包容万物之徳的种族。”

顿了一顿，她又继续道，“作为造物主，我自然希望我的造物能够拥有世上一切美德，然而我在君子国上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我为他们规定好了它所应成长的方向，以至于他们的人生便被嵌进了我规定好的框架里，所以我只希望，它能拥有无限的潜力，能够凭借自己从微末走向顶峰。”

“我只希望它有无限可能。”

这个人说的是完完全全的真话，发自本心，绝没有欺骗的可能，有脩黎可以判断出来，她或许窥探到风里希造物里暗藏着的锋利野心，一个将会从微末登上天地主角位置的种族，打破长久以来以血脉和天赋神眷划定的阶级和地位。

或许是她猜错了，风里希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然而这已经足够说服她。

于是她玉风里希跪坐在黄河水边，指黄河水曰，“生灵降于世，犹河水于陆海，在身为形体，在心为魂魄。”

魂魄说！

当世对神魂的研究并不精细，甚至可以说的上粗糙，有魂无魄是常态，神道对待它们的方式也极尽粗鲁野蛮，多数生灵都是随意长长，神魂乱七八糟，各有各的奇怪，有脩黎在幽都多年，又师从学问通今博古的白泽，她在魂魄说上称得上当世第一。

玉宸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交谈得忘我投入、完全把自己和其他人抛在脑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