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比赛我们赢得不算轻松,终场哨响时我几乎是虚脱着倒在草地上的。等我再次走出球员通道,夜风已经起了,汗水沾着球衣贴在背脊上,一阵阵发冷。
她就在出口不远的地方等着,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备用的采访提纲,朝我走过来。
“辛苦了。”她笑着递给我一件俱乐部的备用外套,见我愣住,又补了一句,“你现在这样上镜会感冒吧?快披上。”
我接过外套,有些局促地说了声谢谢。她随后又掏出一包纸巾,轻轻递到我面前:“这儿有点汗。”
我下意识抬手去擦,但她已经伸手帮我轻轻按了一下额角,动作很快,也很礼貌,没有任何越界的意味,却仍然让我感到有点……近。
“你踢得很好。”她笑着,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欣赏。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等采访结束,她把话筒交给助理,笑着看向我:“能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如果以后有空——纯粹朋友的意义上,我也很想再和你聊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把号码写给了她。同时下意识四处扫了一眼,仿佛想确认这小小的瞬间有没有被别人看到,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不知道,就在球员通道出口的阴影后,他一直站在那里,倚着墙,眼神静静落在我们之间。
他从来不关心媒体区的事,但那一幕,他看了许久。
—
回程的飞机是深夜航班。我们照常并排而坐,中间隔着那条窄窄的扶手,机舱内的灯调成昏暗模式。引擎低鸣着,一切都在等待起飞。
我靠着窗,正在低头处理讯息。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几下,是她发来的:
“谢谢你今晚的配合,真的很棒”
“还有,我很喜欢你刚才的笑容”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偶尔给你发消息吗?”
我指尖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划开,就听见身侧传来轻淡的声音:
“手机记得开飞行模式。”
我猛地一震,下意识锁了屏。
他正望着前方,没看我,也没看手机,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眼神稍稍偏了一点。
“抱歉,我——我马上关。”我结结巴巴地说。
他点了点头:“没关系。”
我偷偷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手里还捏着那本厚厚的技战术册,却一页也没翻。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子,他的表情很安静,安静得近乎冷漠。
飞机滑行了一阵,他忽然开口:“你今天采访说得还不错。”
我一愣,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她……引导得很好,其实我说的不多。”
“嗯。”
他不再说话了,声音像风一样从耳边掠过,却什么都没留下。
我突然觉得,有哪里和往常不一样。
不明显,但能感觉到。
他没像平时那样和我聊比赛细节、没像往常那样嘱咐我早点休息,连耳机也没有递给我,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是我哪里做错了。
—
从机场回到公寓已经快凌晨三点,我拎着行李站在门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伸手接过我肩上的包,一如既往地默默替我打开门。
“洗完澡再睡,不然明天肌肉要疼。”他说完这句话,把包放下,又去厨房给我烧水。
我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走进浴室,回过头看见他正从橱柜里拿出茶包,动作干净利落、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等我洗完出来,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给我倒好热茶,茶杯旁还放着一块热毛巾。他已经换好睡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看起来也有点疲惫,却还是朝我伸手晃了晃杯子:“趁热喝。”
“……你也太照顾我了。”我笑着接过,声音带着点倦意。
他轻轻“嗯”了一声,把手枕在脑后靠着沙发:“早就习惯了。”
我坐在他身边,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屏幕上刚好弹出那位女主持人发来的几条消息。
“今天你真的很棒,没骗你”
“我还记得你喜欢喝什么,下次我点”
“晚安,休息好”
我下意识划掉通知,想等他回房后再看,却注意到他侧头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顿了顿,小声问:“怎么了,头疼?”
他摇头:“没睡够而已。”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语气自然到我几乎察觉不到任何私心的意味:“以后采访结束别总留太久,能快点回更衣室就回。”
我愣了一下:“她就跟我多说了几句,没……”
“我知道。”他打断我,语气还是平和的,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顿了一下,又温声道,“不是不让你说话,是怕你太累。你不太会拒绝人。”
我张了张嘴,本想说“我也没觉得被打扰”,可对上他那样的眼神,却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那眼神不重,却像柔软的丝线缠住了我,缠得有点热、有点紧。
他没再继续,而是站起来,把茶杯拿到水槽里轻轻放下:“早点睡,明天还得训练。”
我点头,看着他走进厨房的背影,又悄悄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最后没有回。
—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办公室,我刚洗完澡,头发半湿,穿着俱乐部的训练服坐在沙发上擦头。他从隔壁会议室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盒小巧的快递。
“你的。”他随手把盒子放在我面前。
我接过来,有点疑惑地看了眼快递单,发件人那一栏写着熟悉的名字——那个采访我之后,留下我号码的女主持人。
“啊……她竟然真的寄了东西来。”我一边拆,一边咕哝。
他在我对面坐下,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里还握着那本圈满笔记的训练手册,但视线却没落在纸上。
包装不大,一盒精致的巧克力,还有一张卡片。
我低头扫了一眼——
“希望你不觉得唐突。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记得你的比赛和你的笑容。祝你每天都能开心一点。”
我心里微微一震,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的字很漂亮。”我说着,轻轻地把卡片合上,像是在逃避。
他靠着沙发,语气听上去一如既往地平静:“你喜欢她?”
我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用指尖轻敲了一下膝盖,仿佛随口一问,正漫不经心地等我回答。
“……没有,就是,她挺会说话的。”我答得有些含糊。
他点点头,没有追问,也没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嗯”了一声。
—
我低头看茶几上那盒巧克力。奶白色的底,绑着一圈藏蓝色的缎带。
“挺好看的。”我说。
“嗯。”他答,语气不远不近,“你要留着?”
“我……”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伸出手把盒盖合上,手指压得很轻,却有种难以忽视的坚定。
“你不是不爱吃甜的。”
他看着我,目光柔和,却没有笑。
我迟疑了一下,没吭声。
他站起身,顺手把盒子放到一旁的文件柜顶上,像是怕占了常用的茶几空间,又像是怕它留在我眼前太久。
“先放这儿,一会儿拿水的时候别碰倒。”
我点头,小声说:“要不要分我一点?”
他侧头看我:“你不是说不太喜欢甜的?”
我抿嘴一笑:“她送的,浪费也不好。”
他转过身,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顺手,又像是安慰:“那就别太当真。”
我仰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把手收回去,靠回椅背,眼神落在盒子上,语气平静:“她那种话,说得好听,是不难的。”
我听出来了——不是在批评,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盯着巧克力盒上的蝴蝶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不用回她。”他忽然又开口。
“……嗯?”
“你要是觉得尴尬,不知道怎么拒绝,”他顿了顿,“我可以帮你写。”
我一怔,转头看他。
他神情温和,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可那句话落在我心头,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偏偏让人有点心痒。
“你想我回吗?”我忍不住问。
他终于看向我,目光平静:“我想你别为这种事为难。”
顿了一秒,又低声加了一句,几乎要被热水壶的咕噜声掩盖过去:
“……最好,连想都不用想。”
我没接话。窗外天色渐暗,屋里只剩下那盏柔和的台灯,和他一直在我身边的安静陪伴。
—
那天的晚饭很简单,是他照常做的。我洗完澡出来,他刚把碗筷收进洗碗机,围裙还没解,整个人在厨房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我靠在门框边,看着他熟练地收拾台面。他注意到我,抬头问了一句:“没吃饱?”
我摇摇头:“饱了。”
“那是累了。”他脱下围裙,随手挂在椅背上,走到我面前,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抬手揉了揉我的后颈:“去沙发上坐会儿,我泡点茶。”
我“嗯”了一声,往客厅走。
茶还没泡好,手机却突然亮了起来。来电显示那栏,是那个我以为不会再联系我的名字。
我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他正低头在水壶边忙碌,应该听不到。于是我轻轻起身走进卧室,把门掩上,接了电话。
“……你好。”
她那边笑着,语气一如既往地自然:“打扰了吗?”
我小声说:“现在不太方便,能简单说一下吗?”
“是这样的……其实就是问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倒不是采访的安排,我想……如果你愿意,也许可以一起喝杯咖啡,随便聊聊。”
我沉默了两秒。
指尖轻轻蹭着手机边缘,嗓子有些发紧,但我还是低声开口:“谢谢你……但我平时训练比较忙,工作之外……不习惯有太多交集。”
她听得出我是在拒绝,却也没多为难,只是客气地笑了笑:“明白了。你别有压力,我就是随口一问。”
“……嗯,谢谢你理解。”
我挂断电话,手慢慢放下,靠在卧室门背后静静站了一会儿。
门外传来他倒茶的细响。我深吸一口气,走出去。
他坐在沙发上,已经把毯子铺好,还在茶几上放了一块我最爱的小点心。
我走过去坐下,他自然地把毯子往我腿上一盖,又侧过身,轻轻替我把头发拨到耳后。
“你是不是吹头发吹到睡着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点我熟悉的、宠溺的责备。
我偏头,眼神有点闪躲:“……没有。”
他没追问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指节轻轻敲了下我额头:“再不喝茶要凉了。”
我低下头,咬了一口点心,嘴里发甜,心却像被泡进热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