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上班的地方是一家小店面面馆,今日老板不在,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员工。陈颂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着不少候餐的顾客,多是上学的学生。
这条商业街附近是小学和高中,早上正是忙碌的时候。陈颂和同事打过招呼后,立刻换上工作服开始营业。
经过最忙碌的两个小时过,店里清闲得无人。
收营员也是来兼职的女大学生,此时懒散地坐在用餐区刷手机摸鱼。另一个厨师是比陈颂年长十来岁的大叔,是老板的亲戚,此时也坐在用餐区吃早饭。只有陈颂还在厨房准备中午顾客要用到的餐食。
“叮铃~”安静的面店传来顾客进门的提示音。
收营员女生收起手机起身,看向门外顾客时一顿,男人脸上的伤痕让她不禁有些害怕:“您.....您好,您想吃什么可以抬头看一下菜单。”
女生瞄几眼顾客脸上的伤,走到收银柜前为他点餐。大叔此时也正巧吃完饭,把垃圾处理好去丢门外的垃圾箱里。
顾行决透过玻璃墙看向里面的陈颂:“来碗番茄鸡蛋面吧。”
“好的,番茄鸡蛋面是吧,”女生在打单机上找,找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嗯,抱歉啊,我们这里没有番茄鸡蛋面。您可以看一下头顶上的菜单。”
陈颂背对着他,露出一截清白的脖颈,低头两只手一动一动的,像是在切菜。顾行决就这么注视着,好像一下就回到陈颂为他做饭那段美好时光里。
“帅哥?”女生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行决收回目光,抬头随意扫了一眼菜单:“牛肉刀削面吧。”
“好。”女生说着为他打单,“有什么忌口没有,葱香菜都要吗?辣要么?”
顾行决说:“不要葱,不要辣。”
“OK。”女生很快给他打单,递给他小票,“稍等一下,您可以去那边坐。”
顾行决接过小票,选了个位置坐下,目光一直注视着陈颂。陈颂专注切菜,一刻都未回过头。
直到女生转身对他喊:“牛肉刀削面,不要葱,不放辣。”
“我来吧,”大叔扔完垃圾走了进来,“颂啊,你去休息会儿,我来做吧。”
“不行,”顾行决站起身,出声打断,“我要他做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皆是一顿,一齐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脸上还挂着昨晚留下的伤,右半边脸颊红肿,左下颚青紫,眉眼处还有几处刮伤,一看就是随便擦了血迹没有处理,此时已经发炎。
满脸的伤配上他冷厉的五官本应该更加让人畏惧,可此时他满眼疲倦,憔悴非常,看上去像条楚楚可怜的丧家犬。
一眼,就让陈颂回到初见的那一晚。
陈颂近日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因为顾行决的出现,再次搅得一团糟。虽然有预料顾行决又会来找他麻烦,但没想到顾行决是以这种方式。
没有不由分说把他拉走,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现在又来他的工作的店里要吃他做的饭。
陈颂握着菜刀的手稍稍用力,原本错愕的目光此时敛起情绪,心中设立的防线不断被攻略着,他的不安逐渐演变成愤怒。
顾行决眼里布着鲜红血丝,一眼不眨地望着陈颂,眼底盛着一汪透亮的水,好像只要眨一下眼皮就能流出眼泪来。
大叔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你们认识?是朋友过来专门吃饭的?”
顾行决这次没说话,只是看着陈颂。陈颂移开目光,转身开始切菜:“我来吧,安叔。你来帮我接手下午的备菜。”
大叔看了眼顾行决,走进厨房:“好的。”
女生看着面色凝重的顾行决,试探地说:“要不您先坐?”
顾行决坐回刚才的位置上,目光直直地盯着陈颂。陈颂能感受到炽热的目光,那目光像把刀,一寸一寸地割去他的肌肤。刀上淬着毒,让他握刀的手都没了力气。
女生偷咪咪看了顾行决几眼,慢悠悠地摸到陈颂旁边,好奇道:“他是你朋友么?脸上的伤怎么回事?都这样了看着还那么帅,是不是你们长得帅的都跟长得帅的玩啊?昨天晚上我也看见了,找你来的那个,也很帅诶。”
陈颂不咸不淡地说:“认识,不算朋友。”
女生见陈颂搭话,兴致来了:“那你们都有对象么?”
陈颂说:“没有。”
女生笑嘻嘻说:“都单着呢,这么可惜。要不介绍介绍?我还是比较喜欢昨天晚上那个,看着乖一些。这个......看着有点危险。”
陈颂看她一眼没说话了。
女生自讨没趣,讪讪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陈颂盯着顾行决热辣的目光,很快端出一道热气腾腾的牛肉刀削面来,放在顾行决桌前,看着他:“慢用。”
语罢陈颂转身便走回厨房。
顾行决的目光从陈颂冷漠的背影转移到碗里,面里放满葱和辣椒。汤上漂浮的辣油呈现血红色,红绿相间,辣气扑鼻而来,呛得顾行决咳了一声,眼睛辣得想落泪。
顾行决苦笑一声,这是在拿他撒气呢。
女生听见动静,远远看了顾行决的面一眼,转头问陈颂:“你们是不是有仇。脸上的伤不会是你打的吧?”
陈颂笑意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到安叔身边一起备菜。耳边不时传来顾行决被呛得咳嗽的声音。
女生不忍,走到顾行决身边问:“你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旁边柜子上有饮料,你自己选?”
顾行决浑身被辣出汗,心肺火辣,热血直冲天灵盖,嘴唇红肿,他拿纸擦着嘴边的辣油和鼻涕眼泪,咳几声道:“水,水就好。”
女生连忙给他端了一杯水:“吃不下去的话还是别吃了吧。”
顾行决拿到水就像得到救赎,猛猛灌,一口气就喝完。然而辣味依旧不减,把杯子递给女生:“再.....咳....再来一杯。”
安叔也听到顾行决的动静,对陈颂说:“他不是要的不辣吗。你给他放了?”
陈颂如实回答:“是。”
安叔有些责怪道:“这么做不行啊,颂。来到店里就是顾客。”
陈颂平淡地说:“嗯,是我的错。这顿饭钱我会自己退给他。不关店里的事。”
安叔如此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听着顾行决的咳嗽还是忍不住对外说:“喝豆奶吧,豆奶解辣。”
女生给顾行决拿一瓶豆奶:“这个解辣,你喝这个吧。”
顾行决把面吃完了,桌上摆了七瓶豆奶空瓶。即使如此嘴里依旧麻麻辣辣的,他走到收银台前付款,随手在柜子上又拿了一瓶豆奶,付完账后便走了。
女生看傻了,等顾行决走后,转身对陈颂和安叔摆出八的数字:“你们知道他喝了几瓶么?八瓶!八瓶啊!他是有自虐倾向么?要不是他最后过来付钱了,我都怀疑他是来咱们店里找事的!”
“不会吃出什么毛病,来讹我们店吧?”女生忽然不安道。
安叔听后也有些怕了,刚才不应该这么放任陈颂,正要对陈颂说时,陈颂却淡入止水地道:“毛病不知道,但是不会讹我们。”
“他.......”陈颂冷笑道,“有的是钱。”
顾行决这个小插曲过后,店里便忙了起来。一直到正午用餐高峰过去,店里再次清闲得无人。顾行决又来了,他下意识又点番茄鸡蛋面,女生讪讪地说没有。顾行决回过神后点了一份早上吃过的牛肉刀削面。
安叔为避免早上那种情况,主动提出自己做,并和顾行决保证味道一样好吃。顾行决拒绝了,依旧要陈颂给他做。
安叔没办法,只能在陈颂旁边盯着他煮面。
陈颂对安叔说:“这顿饭还是我来付,安叔。”
安叔说:“那你也不能再瞎做了,到时候真吃出毛病就要出大事。”
陈颂切着西红柿说:“嗯,我知道的。”
安叔有些后怕,依旧站在陈颂旁边监督。陈颂这次真的没动手脚,只不过做的不是牛肉刀削面。
安叔说:“你这做的不是牛肉刀削。”
陈颂捞出面放进冷水,浸没片刻后又捞出,倒进一旁的番茄鸡蛋汤锅里:“他想吃的是这个。”
番茄鸡蛋面是陈颂经常给顾行决做的早餐。顾行决爱吃甜口的,每次回来都要吃。陈颂看着顾行决吃自己做的饭的时候,总是很幸福。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现如今心中只剩无尽悲凉。
陈颂把面端到顾行决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吃完就回北城去,别再来了。”
顾行决直直的目光一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像一潭暗流涌动的湖水,片刻后他垂下眼眸,端着碗,从桶里拿了木筷,声音很低地说:“不要。”
陈颂从他的语气里读出固执,委屈,像个幼稚的孩子。
番茄鸡蛋面依旧是记忆里的味道,甜甜的,吃起来胃很温暖,有特殊的味道一直引诱人不断回味。
顾行决吃了三年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味,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品味到了,为什么陈颂的饭菜总是那么好吃,那么让他忍不住回味。
因为那是他一直寻找的,渴求的,家的味道。
顾行决不舍地品味着,他吃得很慢,担心这是陈颂最后一次为他做菜。心中的酸涩涌上眼眶,他不禁有些想落泪。
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得生生将泪水连同这面一起咽下,把所有酸甜苦辣沉在肚子里。
顾行决吃完后走了。陈颂的余光能看到他离开门店的背影,直至那抹背影消失后,他才有勇气看向门口的方向。
今日阳光明媚,车来车往的街道上撒着金光。
南城温市的冬天,树常绿着,阳光普照绿荫时恍若盛夏。
今日陈颂没加班,陆远早早发消息嚷嚷着要吃陈颂做的饭。陈颂一下班就往家开,在等红绿灯时,他又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辆灰色的车。
此时正值晚间下班放学高峰期,车辆很多,那辆灰车离他隔了三辆车的距离。
陈颂心中有些复杂,但还是视若无睹地开走了。直到回到家旁停车的空地上,他停稳车,转身等着那辆灰车开来。
灰车转弯时陡然刹车,片刻后又开进空地,停好车后,顾行决从车上下来,向陈颂走来。
顾行决未处理的伤口发炎更严重了些,红肿的眼皮有些抬不起来,唇周红了一片,嘴唇肿得充血。早上那碗加了很多辣椒的面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现在嘴唇都还肿着。模样看上去滑稽可笑。
陈颂本意是劝退他,谁知道他一声不吭把面都吃完了。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顾行决说:“陈颂......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