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向来心大,听完江映绿的解释,还在乐呵呵地道:“江姑娘真是博览群书,连这种不出名的小把式都知道。”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江映绿神情有异。毕竟颜书从来都不喜欢看书,哪能想得到书上都是怎么编排她的。
她上辈子偶然翻阅过几本所谓“秘籍”,看了几页,颜书简直要怀疑这些书的作者是不是她找的托了。不仅隔几页就要提她一嘴,还动不动就把什么“天下第一”、“仅此一人”之类的话往她身上安。
纵使颜书从不是什么谦虚的人,有时甚至还有点小自恋,那时都没眼再继续看下去,尴尬得头皮发麻。
松吹碧听完江映绿的描述后,连看向颜书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崇拜,惊喜道:“秋亭,原来你这么厉害!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呗。”
颜书故作谦虚,道:“哎呀,也没有啦。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之后我就教你,如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话题扯开了去,只留下表情古怪的江映绿默默消化自己脑海里恐怖的猜想。
“江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一个关切的声音突然出现。
三人皆是被吓了一跳。谁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葛玉台已经带着一大帮人走到他们身后了。
江映绿瞬间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无妨。方才与那怪鸟缠斗一番,缓缓就好了。”
葛玉台点点头,转身对颜书道:“秋亭,我已经将人全部带过来了。”
颜书顺着他侧身的方向看去,只见乌泱泱一小群人正在向这边聚集过来。
身上有伤的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据葛玉台所说,他们都被关在村里的木屋中,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中间还有那穿金戴银的贺子流。
颜书简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没办法,他实在是有点太刺眼了。物理意义上的,浑身反光的刺眼。
一众人等围过来,看向地上躺着的白鸟。有大着胆子的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白鸟,想看看他死了没。
哪想到下一秒,那白鸟灵活地将脖子一扭,猛地一口啄到了那人的脚踝上。
他大叫一声,忙从白鸟身边躲开了,道:“哎哟喂,还没死透呢。”
颜书拨开人群走进去,蹲下来打量着白鸟。
祁乐此刻睁着眼睛,怨毒地盯着颜书看。颜书被他这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最后还是试探地开口道:“祁乐,你方才说的‘贪婪’,是什么意思?”
白鸟的怨恨中隐隐掺上了几分怒火,他冷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来到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找那白玉吗?我告诉你,倘若你想从我体内取白玉剑,我现在立刻就自尽。就算我死上千万回,也不会教你们这些人得逞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周围的好些人神色微变,以奇怪的目光打量起地上的白鸟。
颜书怔住了。她敏锐地从祁乐的话里找到了关键——从他体内能取出白玉剑。
难不成......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颜书心底升起来。她看了一眼白鸟,用目光大致估量了一下白鸟的身长。
这白鸟生得极大,脖颈细长,弯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看上去......身体刚好能容纳一把剑的长度。
颜书明白了。
从一开始,所有人的方向就错了。本次阵法的关键,不是“寻找”,而是“发现”。
怪不得他们行色匆匆寻了这么久,这剑也杳无音信。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剑,一切的关键都在于这只白鸟——
那所谓的白玉剑,应当是白鸟的脊柱。
这样一来,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
四面围着的人也不乏思维敏捷的,几乎也是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虽也有一头雾水的,但不论怎么说,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抓了这白鸟,便能找到白玉剑。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迈出最先这一步。大家都迟疑着,等待着旁边的人出手。
毕竟这鸟还是颜书打败的。此前众人都或多或少吃过这白鸟的苦头,方才他们都远远瞧见了,颜书竟能以一己之力将他打至重伤,实力定然是不容小觑的。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也就聚到了她身上,希望她能做这第一个动手的人。
此刻,终于有按捺不住的人开口了。他对着颜书道:“这位姑娘,依你看,我们应当怎么处理这白鸟?方才它也说了,这白玉剑,就在他的体内。”他还特地加重了“体内”这两个字的发音,明里暗里提醒颜书,是时候该杀掉这鸟了。
哪想到颜书置若罔闻。她根本没答这人的话,而是长久地盯着躺在地上的白鸟,陷入了沉思。
一片寂静中,那最先开始说话的人见颜书根本不理他,脸上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本是看在这小姑娘有些本事的份上才问她的意见,哪想到她根本视他如无物。
这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他突然出手了。他拔出身侧的佩剑,雪亮的剑身出鞘的瞬间,晃得周围的人闭上了眼睛。
他手腕一抖,剑锋直直对着那白鸟的肚子去了。
颜书神色一凛,抬手就把那快如闪电的刀锋挑飞了出去。
“不许。”颜书终于开了口,语气不容置喙。短短两个字,还是出自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但不知为何,众人就是感到了一阵威压,瞬间噤了声。
方才无论众人怎么讨论,甚至这人抬手要杀他,那白鸟都没有一点动作。直到此时颜书动手,白鸟才睁开眼睛。
他深深地望了颜书一眼,什么也没说。
那人大惊,忙冲出人群,扑着去找自己的剑。
那剑牢牢钉在土地上。那人使劲一拔,剑陷得太深,竟然纹丝不动。他又尝试好几次,脸都憋红了,总算将自己的剑拔了出来。
他喘着气走回人群中,隐隐听到几处传来低低的笑声。他的脸色更差了。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也没人再敢提杀了这鸟取剑的事情了。场面一度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远处有人尖叫了起来。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被那发出声音的人吸引。颜书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金光闪闪的贺子流。
方才他嫌人多,怕脏了自己才换的衣物,便没有过来凑热闹,而是带着自己一众家仆四处晃悠。此刻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惊得他尖叫连连。
颜书抬起手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这公鸭嗓叫唤得实在是太难听了些。简直比盛夏聒噪的蝉鸣还要恼人。
颜书随着众人走过去,还未靠近,前面的人便哗啦散开一片,发出一阵喧闹声,还混了几声惊恐的尖叫。
拨开挡在前方的几个人,颜书终于看清了。
漫山遍野的骨架。
这绿地又平又大,众人站立的此处是这绿地的边缘。下方是平缓的斜坡,上面依旧长满青草,烈日暴晒下发出的气味有些令人头晕。
斜坡过后,地势又开始缓缓上升。四周全是这样连绵不尽的绿地和缓坡,重重叠叠,无穷无尽。然后,在人的目力所及之处,这些绿茵上,密密麻麻躺满了骨架。
之所以是“躺满”,而非“堆满”,是因为这些骨架大都形状完整,一具一具,全都整齐有序地排列在绿地上。
但更诡异的是,这些骷髅胸口的位置,全都插上了一把石剑。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恐怖的想法骤然间出现在每一个人心里——这白鸟究竟杀了多少人?!
不过,这些人当真是白鸟杀的吗?
颜书的想法却同众人并不一样。她总觉得哪里有些矛盾。倘若这些人是白鸟杀的,那为何杀完人之后还要将他们全都一一摆放好,而不是随便扔在某处,任其自生自灭?
而且想必白鸟也绝不怕这些尸骨被人发现,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出来,让所有人都看见,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重点是在这些石剑上。
颜书灵光一闪,好像抓住了什么很模糊的东西。石剑,白玉剑,尸骨,白鸟……再加上祁乐之前告诉她们的有关这个村子的故事。一个想法慢慢在颜书心底成形了。
颜书猛然回头。远处,白鸟仍然静静躺在地上。阳光安静地倾倒在他的身上,他身上染了血,红得耀眼。白鸟一动不动,这下看上去倒像是真的死透了。
她有东西要向祁乐确认。
颜书冲回白鸟的身边。意外的是葛玉台也在。他并没有跟着众人去看热闹,而是在众人走后蹲到了白鸟的旁边,试着给他上药。不过这白鸟伤得太重,看上去不管浪费再多的药也是于事无补了。
白鸟阖着眼睛,平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恍惚间,他感到自己眼前多了个人,投下的影子挡住了刺眼的太阳。
察觉到明暗的变化,白鸟慢慢睁开了眼睛。
颜书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她道:“那些石剑,是不是和白玉剑有联系?”
祁乐本来想像刚才那样狠狠对着颜书啄上一口。但不知是血流得太多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祁乐最终也没有这么做。
他忽然觉得很累。
非常累。好像有什么东西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祁乐觉得头越来越沉,他看着蹲着的颜书,眼前晃动的一幕慢慢和记忆中那个抓着糖葫芦问他“你吃这个么”的人重合在一起。
祁乐无声地抬起了翅膀,缓慢地,轻柔地将翅膀覆上了颜书的眼睛。
这一次,这些羽毛不再锐利如钢。只是像一片羽毛最开始应该有的那样,柔软,温暖,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无数柔和的白色光点出现在颜书视线里。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不再是连天的绿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