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醒来的时候,两个大汉正一脸惊悚地盯着她,脸色之差好比大白日见了鬼。
这是......哪里?!
颜书实在是太久没有体验过自己是活人的感觉了,四肢都不听使唤。她费劲地将裹在自己身上的草席推开。然后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站起来时不知是怎的,眼前一黑,踉跄得差点又摔回地上。
“敢问二位,这是......何处?”
颜书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片白色的噪点从眼底爬上来,将颜书的视野抹成了一片黑。但她还是向着记忆中那两人所在的位置鞠了个躬,礼貌询问道。
待眼前那一阵黑过去,脚底发软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但那两人,几乎都要跑得没影了,更别提回答她的问题了。
颜书纳了闷:她颜书天生丽质貌美如花,谁见了不是对她和颜悦色的?何以见得撒腿就跑?她就是问个路而已啊。
人跑光了,这片荒岭便再次寂静下来。颜书拍拍身上的土,打量起四周来。扫了两眼,颜书便注意到了地上的坑与里面的白骨,还有乱扔在那坑边的铲子。那两人跑得急,工具也没顾得带上。
再一联想刚才裹在自己身上的草席,心下已经明白三分。
那两人跑这么个鬼影都没有的地方来,大抵是杀人埋尸,毁尸灭迹罢了。
敢情自己是重生到一具无名女尸身上来了?
颜书扶额苦笑,她是真的没有霸占别人身体的癖好。死了也就是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魂火得以保存至今,如今还上了一具尸体的身。这具身体仍然保持着一些记忆,不过比较模糊。颜书大致将脑海内的线索整理了一番:
原主名为兰秋亭,三四岁的光景便被拐卖到镇长家里给他的小儿子当童养媳。她未来的“夫君”名叫张辰,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每次酗酒回来就到处发疯伤人。此子不爱美色,只是暴虐成性。兰秋亭在这个家的定位从来不是“媳妇”,更像是一个活的,能喘气的沙包或者出气筒。
镇长多年来,只得了这一个宝贝儿子,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事事都顺着他。
镇长夫人倒是个好人,当初镇长要给儿子买童养媳她就是极力反对的。可惜妇人言轻,都没什么大用。父子二人依旧是这副烂德行。
不过她时不时就会给秋亭塞些好的吃食,打心底把她当半个女儿疼。
这可怜催的。颜书越回忆越心梗。一个小姑娘被欺负成这样,她一个外人都心疼,不知道她亲生父母知道了会难过成什么样。
她颜书最看不惯这等恶事,只要她知道了,就一定会出手。前世她已经领教过了这样做的后果,但她不悔,并且决定今生接着这样干。
颜书正回忆着,忽然感受到一阵疼痛从手臂爬上来,接下来,身上的疼痛像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一样,一处接一处地冒了出来。
颜书把布料挽上去,皮肤之上,赫然是一片青紫。颜书当下又检查了身上的其他皮肤,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的伤口遍布了这具身体的每一处皮肤。烫伤、鞭痕、刀口......新伤叠旧伤,全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块好肉。
好毒的手段!
这姑娘应该是被掐死的,死亡时间不久,莫约是昨夜丑时。颜书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血味,太阳穴一阵接一阵地发紧。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身前就遭受了不知道多久的折磨,瘦得皮包骨,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色。
闭眼,凝神。
颜书席地而坐。体内魂火越发旺盛起来。颜书出手试了一下,武功尽在。颜书松了口气。
魂力顺着她四肢骸骨缓慢延伸出去。方才的痛楚和眩晕消退了大半。颜书随手画了个修养阵,身上伤口慢慢开始愈合,颜书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方才的不适已经完全消失了。
颜书随意扫了一眼,手上的伤口已经全都愈合了。不过,腕间一点红痕引起了颜书的注意。
这一处的伤还没愈合吗?
颜书不禁疑惑。把手举得近了些,她这才看到,这并不是什么伤口,而是一块红色的胎记。
形状......像一颗心脏。
这胎记所处的位置也很奇妙,不偏不倚正在手腕动脉的位置。
鬼使神差地,颜书将手轻轻搭了上去,脉搏的跳动在她手指下轻轻起伏,好像赋予了那心脏般的红印生命,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怪异地涌了上来。
颜书回过神,收了手,再一次站起来。开始在脑内盘算起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
可哪想到,颜书站起来,又是眼前一黑。
嘿,真是怪事。颜书头疼地想。按道理说这具身体现在应当是完全恢复了才是,何故又会出现眼前一黑的情况?
忽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胃里泛了上来。
原来是......饿了?!
颜书哭笑不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也只有一条小路。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荒野,看不到头。
先到有人烟的地方再说吧。颜书定了定心,循着刚才那两人狂奔的方向走去。
以她的脚程,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镇上。镇上建筑密集,道路开阔。按理说应当是一副繁华光景。但不知怎地,街上的人却很少,只有零星几个小贩要死不活地叫卖。
颜书随便抓了个人问道:“劳烦问一下,此处为何地?”
哪想到被她抓住的人也跟见了鬼似的大叫起来,口里还嚷着:“兰姑娘饶命啊饶命啊!害你的都是少东家啊!我真的不是故意克扣你的饭食的啊,都是少东家不准啊兰姑娘,你要复仇你去找他啊啊啊,我回去就给你上坟烧钱,你不要来害我啊啊啊啊!!!”
她还什么话都没问呢,这就不打自招了?
颜书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颜书,堂堂引灯门主司,天下最强炼丹师,剑术阵法样样精通,谁见了不毕恭毕敬拜一声“主司大人”好?谁不是趋之若鹜想要拜在她门下?鬼知道她现在闯了什么运,一个二个见了她撒腿就跑。从她醒来第一秒,就没碰见一个正常人,个个见她都喊鬼。
不过听他说到“饭食”,她倒是对眼前这人有了些许印象。
此人为镇长家的厨子,每天下午都会到镇上采购。兼负给她送饭的任务。兰秋亭在镇长家并没有自己的房间,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柴房。饮食常常被克扣,怪不得瘦成这样,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倒。
她应该是正好走回了蓬莱镇,这不正好,她还正愁怎么找镇长一家呢。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起来,带路。”颜书有些无语地用脚尖踢了踢瘫坐在地上的厨子。那人见了她,竟腿软得瘫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颜书本想把人拎起来就走,半晌,又改了主意。抬出去的腿画了个圈,又落回原地。
胃部隐隐作痛。颜书皱了皱眉。决定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再去收拾那一家混蛋。她提着厨子,长腿一迈就进了旁边一家面馆。
“小二,来碗云吞面!”颜书把厨子扔在一边,坐到桌子旁等面来。那厨子暗戳戳打量着她。见“兰秋亭”居然还要吃面,心里的大石放回去不少。竟也是乖乖坐着,不乱嚷嚷也不乱跑了。
“好嘞!”那小二动作机灵得很,前一秒还在收拾桌子,没几分钟便抬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姑娘慢用啊。”
也不知这身体被饿了多久。面刚端上来,香气便催得颜书胃里一阵痉挛,恨不得整个把碗都给吞下去。
风卷残云吸完这碗面,颜书把一旁的厨子拽过来,慢悠悠道:“放心吧,我不是鬼,也不是来找你复仇的。现在,你马上带我去找张辰,我只找他的麻烦。”
颜书言笑宴宴,翘着二郎腿倾身看他。
厨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是同一张脸。从前的兰秋亭看人永远是畏畏缩缩的,一双杏眼像盛了一汪盈盈的水,看着很可怜。但眼前这人却......
却如此神态飞扬,从容淡定仿佛万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从前的兰秋亭,断然是不会有这样的神情的。
他总感觉得眼前人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弯弯的双眼后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似乎是......
杀意。
厨子打了个寒战,不敢说不,于是连连点头。
颜书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这就对了!”
“小二,买单!”颜书冲小二招招手,顺手往腰间一模。
腰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颜书奇了怪,习惯性地想:“今天行云怎么没有提醒我带上钱袋?”
直到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而非她惯穿的蜀锦,颜书才突然反应过来——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前拥后簇的引灯门门主了。
自然也不会有人日日耐心提醒她记得带上钱袋。
颜书无奈苦笑一声,想从自己身上这套麻布里找出些钱来结账,可惜颜书全身摸了个遍,一个子都没找到。
翻来翻去,颜书找得脸都要绿了,小二看得是应接不暇,看着她像翻花一样到处摸着钱。
厨子一直安静地呆在一旁。见颜书确实是没有报复他的打算,此刻也没有这么害怕她了。颜书这副窘态实在是太招笑。厨子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颜书瞪了他一眼,厨子的笑声一下子噎回嗓子眼。
颜书腆着脸道:“可以先赊账吗?我晚点来付。”
小二公事公办,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姑娘,本店概不赊账。”
颜书咬咬牙,正当她准备问厨子身上是否还有钱时,一道男声冷冷从门口传来:“我帮她付。”
店里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便被此人吸引去了。
来人头戴一顶深色斗笠,帽檐硕大,把他大半张脸都掩进阴影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不好惹”的气息。他提着一把硕长的刀。刀身雪亮,刀柄墨黑,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通体散发着一股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