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任文斌这人在虐人这方面的技术堪称巅峰造极,他曾以为他的手指差不多要废几根,结果只躺着休养了几日他这几根手指基本就能动了,连带身上的伤口也如被抹去一般。
如此恰到好处。
如果让他自己来,他估计根本掌握不住分寸。
在这之后的日子,金色与血色的线相互交织,勾勒出惊艳与邪异共存的美,像是踏着两个极端勉强维持一个脆弱的平衡。苏行不知道这份平衡被毁灭后会是什么场景,但他隐约已有了预感。
但他觉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即使再崩溃也不会崩成什么样子。毕竟,他已经把他的自尊与羞耻抛了出去,他把他自己踩在脚下,连同他的心,精神与□□一起踩了个粉碎。
他让自己对□□的疼痛上瘾,让自己对最初压抑着他精神的□□漠然,他的精神已经扭曲,掰不回过去的模样——苏行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他再一次崩溃。
他跟着任文斌见识了很多。
高雅的,低俗的,还有很多污秽的,是他曾经无法想象的世界,其间流淌着无尽的欲望,伴着金钱如粪土一般抛洒,对于那些极为富有的人来说钱财不过是一些看起来晃眼的数字,在某些程度上,也是他们满足自己欲望的道具。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其间装饰奢华而耀眼,一两句话的商谈便可决定千万人的命运。坐落于郊外的古宅,内部院落古香古色,有金发蓝眼的女子静坐于内,身着青花瓷一般的旗袍,手捧一杯香茗,听面前的人为她读书。珠光宝气的由金钱堆砌的会所,里面的人如同疯魔一般,笑着,叫喊着,赤条条地交合在一起,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挺吵的。”
苏行平静道。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这家会所被人清洗了一遍。从里到外,所有人皆被人强行请了出去,不过喝几杯茶的时间,这家会所除他们两人之外再无一人。
苏行又喝了一口茶。
其他的暂且不论,这家会所的茶水着实不错。
“宝贝儿,要听音乐么?”
“随意。”
任文斌起身,走向会所一角那家白色的钢琴。那座钢琴架设在玻璃舞台之上,地灯散发出的淡光笼罩在钢琴上,为那钢琴增了淡淡的一抹颜色,亮晶晶的碎片四散在一旁,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
任文斌坐到钢琴前,抬手把鼻梁上的眼镜卸下,置于钢琴架上,十指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破碎的音符飘荡在会所之内。
音乐响起。
几个沉重的音从手指淌过,组成了一段有些熟悉的前奏,转而,音调清且高,一连串的音如山间流淌的清泉一般倾斜而出,又似在耳旁低沉缓慢的叙说一个故事,带着某种悠扬而舒缓的感觉。
苏行确定他听过这个曲子。
但他不知道这首钢琴曲的名。
任文斌坐在钢琴前,修长的十指在琴键上连弹,指尖流淌出声音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扑闪着灵动的翅膀,落在整个会所之内。
那个男人独坐于舞台。
舞台之上却隐隐有光打下来,笼在那个人身上。
苏行把手中的茶杯放下,随手拿起一块洁白若雪的糕点,糕点的甜度不是太高,如果要用他的话来描述,就是甜得恰到好处。
钢琴声悠扬入耳。
几块糕点入腹。
不知何时,这首曲子迎来了最后一个音符,恰如水面上最后那一丝涟漪。
“这首曲子叫什么?”
苏行问道。
“mariage d' amour。”任文斌说了一串法文,看苏行眉头微微一跳,笑了笑后,又道:“又称作梦中的婚礼。”
苏行下意识看了看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抬起头时,也能看到相同的戒指在任文斌左手上闪烁着淡淡光彩。这人刚刚弹钢琴时好像也没把戒指摘去。
梦中的婚礼。
他只希望他现在经历的所有不过一场梦境。
任文斌走到他身前,带着戒指的手轻抚过他的侧脸,墨色眼眸如夜一般深邃。
“宝贝儿,我有点想试试在钢琴上。”
“……”
苏行感觉他的下限再一次得到了刷新。
……
在极致的痛苦里,他忽的好像又听到了哪里传来了钢琴声,似雾似幻,好像从很远的地方缥缈而来但想要更进一步听清时,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一时间有几分恍惚,连带着眼前的血色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被遮上了一层纱。
“苏行,你爱我么。”
隐隐约约的,他似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依旧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到耳旁时却散了个干净。
“任变态,我即便把它剁碎了都不会给你。”
恍惚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笑。
那笑声很轻。
痛苦如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汹涌澎湃直接把它扭曲的精神碾碎,短暂地让他体会到了一点身为正常人的清明。
在被尖锐的痛磨到失神后,他忽的感受到了一点凉意,直直顺着沸腾而过的血液流淌进去,好似要扑灭血液中燃烧着的火一样。
他看到任文斌平静地把一管试剂注入他的皮肤,在眼镜片之后的眼眸幽幽的。这段时间里,每当他承受不住痛苦时,任文斌总要给他扎上几针。也不知道这货到底是做什么的,扎针的手法比普通的医生和护士还要老道。
但不详的感觉仍未落去。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苏行在疼痛里咬紧牙关问道。
“一点安抚神经的药。”
任文斌的答案很平静,平静到让他本能感觉里面出现了问题。
他几乎是当下就怒吼出声。
“任文斌!”
苏行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人,像是恨不得要在他的身上捅出几个窟窿。任文斌随手把一次性针管丢进盛着沾染血污的床单的垃圾桶,轻声道。
“睡吧,宝贝儿。”
他挣扎着入了梦。
他在无聊时曾百度过那个梦中的婚礼,在看到里面的故事时,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首曲子诉说的是一个悲剧。
它塑造了一个完美的梦境,使人看不到梦境后的死亡与绝望,看不到血淋淋的现实满目疮痍,用带着淡淡忧伤的调子轻轻掩盖了所有伤痕,勾勒出一个美丽的梦。
所以,若它勾勒出的梦境开始破碎,一切的一切……
这次以后,来自任文斌的针管他一律选择了拒绝,任文斌倒没强求他打,只是笑了笑后,便把它扔进垃圾桶。
就像它从来不被需要一样。
血色的线开始向前蔓延。
有一次他睡了整整三天,并且在家里看到了除人文斌之外的人,那个人身穿着白大褂,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后,问道。
“老实说,你想活几年?”
苏行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躺在床上笑了笑。
他其实挺想活到老的。
只是就现在来看有点困难。
以这个点为分界点,通过走极端而勉强开始维系的平衡裂了一条缝,就像饼干一样,咔吧几声轻而易举裂开。
不知道那个医生和任文斌谈了什么,但任文斌却是一切照常,根本看不出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忽然间苏行又记起了一条他家小祖宗给任文斌的设定,这人学过临床,药理,人体构造等方面的知识,这句话只在文章里提过一次,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想起来。
如果把任文斌会的东西像游戏一样用属性图表示出来,苏行觉得这人的技能树应该辉煌到让所有人为之羞愧。
就像现在。
大病初愈。
他坐在椅子上,任文斌在后面坐着给他剪头发。大概是任文斌虐人虐习惯了,玩剪头发的剪子也一点生涩感都没。
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玩得太狠,苏行觉得自从他醒来起他的思维和想法简直就如天马行空,完全不找边际,一点都没平日里的沉重感。
他想到了曾经很流行的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慎流落到一个荒岛,而你只能带三件物品,你会选择带什么?现在,他觉得那问题下面列举的那些物品全丢了都没问题,带个任变态去就行。
苏行忽然笑出了声。
咔嚓一声,一簇黑发落在肩膀上,苏行下意识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
剪头发用了半个多小时。
苏行倒不怎么介意剪了怎样一个发型,毕竟他平时也就是去附近的理发店花二十元随便剪剪,但当他无意中瞥到镜子里的青年时,他觉得任文斌的手艺完全超过他的想象。
“任文斌,你可以去开理发店了。”苏行感慨一句。
任文斌笑了笑。
这算是期间发生的一段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
血色的线继续向前蔓延。
但最终,这条线走到了尽头。
苏行没料到,在这勉强维系的平衡最终崩溃之时,竟出其不意地给他一刀。
它另辟蹊径。
即使他的心,他的精神,他的□□早就崩溃,再捅上几刀踩上几脚也不过把破罐多摔几次,除了增点儿再也磨不碎的渣滓外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但苏行没有料到,这最后的一刀砍在两个方面,一是他逐渐扭曲的道德观,第二就是他的感情。
尽数崩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