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不一样的生活开始交错前行,就像是把两条颜色不一样的绳子缠绕在了一起,产出了更加精彩更加复杂的产品。
第一条绳子是金色。
金是金碧辉煌的那个金,其间透着奢华与腐败的色彩。苏行不知道他家小祖宗脑补出来的有钱人家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不管怎么说,仅从外部看来都是一片耀眼的金絮。
新的囚笼诞生了,那栋山腰别墅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再也不能束缚他的脚步。
即便如此。
他从未想过他此生会坐在一家被包场的餐厅的最高层,吃他完全无法估计价格的法国大餐,听角落乐团奏一曲悠扬的音乐,抬头就能欣赏到66层高空下的绝美的夜景。
好吧,这顿饭花的钱其实还是小钱,把这最高层包下来的钱才是无法估计的巨款。
任文斌一直都是个有钱还有势的家伙,只是他家老妹可能无法想象一个有钱的人要有多少的资产才算有钱,要有多大的影响力才算有势,所以在小说里,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任文斌的财产定一个具体的数额。
但最可怕的往往是这四个字。
无法估量。
一个整天闲赋在家的,天天给他做饭洗衣吹头发,偶尔和他滚一滚床单的人,却拥有无法估量的财富,这事也只有小说敢这么写。
开胃酒与小吃最先被端上来。
酒是香槟酒。看酒瓶身上贴着暗粉色标识,看起来已有些年份,瓶身流淌暗紫的色彩,随着头顶吊灯的光涌动,在光下又增了一份亮色,透出几分浪漫甜蜜的气息。
侍者斜捧酒身,把酒瓶上的酒标向他们两人展示,酒标上的文字应该是法文,但不论上面的文字是英还是法,只要和中文扯不上关系苏行就只有一脸懵逼。
得到任文斌颔首示意,那侍者才小心翼翼把手中的酒开封,苏行看那侍者如此谨慎的模样,突然有点好奇这瓶酒价格几何。
而说到贵的酒,苏行脑子里只有被他家小祖宗洗脑后所留下的残留物,82年的拉菲,再然后,就只有他这小市民能接触到的,在市面上售卖的茅台。
侍者缓缓把酒倒入高脚杯里。
果香与酒香交错缭绕。暗粉色的清澈的酒水顺着玻璃杯的透明边缘缓缓注入,散发着一股魅惑的色泽,细小的气泡从底部缓缓浮起,封尘的酒香伴着浓郁的果味在空气中肆意飘散。
苏行端起酒杯,就着边缘抿了一口。
最先如喉的是浓郁的果香,再然后是酸甜的味道,品着品着,酒的甘冽就从其中慢慢渗透而出,充斥在喉。他这人对酒完全不了解,也就能尝出个好喝与否。
就着香槟酒,苏行侧过头看了看窗外。
在高达六十六层的餐厅里看窗外夜色,有一种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城市的奇妙的感觉,灯火通明之中这座城市的繁华尽在脚下,就像踩在脚底的一条银河。
看着这副景象,苏行有点理解了人为何会对高位如此执着。
“怎么了?”
“没怎么,看你手上的戒指有点扎眼。”
任文斌笑。
虽然暗粉的酒可能能给人一种甜蜜的感觉,但对象是任文斌,他就觉得那人手中的清澈的酒水都变得浑浊不堪。
不过他现在也没资格这么说。
苏行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看其中暗粉色的清澈酒水,甜美得仿佛是一个美好的梦境。他看高脚杯杯壁上映出了头顶大吊灯的光芒,亦映出了窗外银河一片。
这杯酒中好像倒映着一整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尽是虚假。
这个餐厅是假的,窗外银河是假的,眼前坐着的任文斌是假的,就连他苏行也是假的。
这时,他看到了另一位上菜的侍者,那个侍者与倒酒的人不大一样,目光交错时,苏行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某种色彩。
这种感觉就像在梦一般的酒水中看到了一只苍蝇,给人一种恶心的感觉。
“任变态。”他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开口道。
“嗯?”
他拿起餐盘旁边的一把小刀,指向上菜的侍者,锋利的刀锋映出了头顶的吊灯,亦映出他左耳下的血色。
“把他丢出去。”
任文斌扬起嘴角,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到哪里?”眼前这个男人语气温和。
“我看不到的地方。”
“好。”
任文斌这种人自然不会亲自出手,只过了二十秒,一切混乱都被平息,好似在这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行手中的刀切过盘中七成熟的牛排,毫无滞涩感。
……
另一条绳子则是血色,不是鲜艳的明亮的血色,而是如干涸的血迹一般隐隐掺杂着黑。
苏行没有继续进行自虐这项疯狂的行动,可惜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精神失常就此治好。
因为他把刀子递给了任文斌。
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小说剧情的不可逆转性,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正渐渐朝着小说看齐。
唯一不同的一点是,书中的苏行在痛楚中恐惧着,绝望着,就此迎来崩溃与疯狂,而他正好相反,他需要足够的痛苦来麻痹内心的失常,这样来看,书中的苏行完全是个正常人。
不正常的是他。
暗色的房间里。
锁链声,痛苦的闷哼,窗外的雷鸣。闪电划过天空,一刹那把这个暗色的房间照的如白昼一般。地板上躺着一个男人,身材消瘦,身子半裸,血与伤痕在被闪电照得惨白的皮肤上斑驳交错。
“……这一段我好像在书里看过。”苏行看着窗外电闪雷鸣,神情恍惚。
一只黑色的皮鞋落在眼角的余光里,鞋尖挑起苏行的下巴,强行使地面的青年抬起头。
头顶的青年隐在了暗色里。
苏行觉得这人实在是太适合黑暗了,任文斌这人,长得虽然人模狗样文质彬彬,但变态一般都是这样子的,外面越光鲜内里越败坏,任文斌简直是其中的代表。
“宝贝儿,我在书里是怎么对你的?”
“……把你脚拿开,这种姿势挺难受的。”
待任文斌把脚拿开,苏行的头如愿以偿落在加绒的地毯上,在轻微的撞击感中闷哼一声,才带着笑开口:“你想试试?”
上方有短暂的沉默,最终,皆化作一声淡笑。
“我听你的。”
不同于书中的一人逼近一人逃离,这近似于虐待的行动是被他们两人共同认可的,缠绕在苏行身上的那条绳子,在一团乱麻中最后落在了谁手里,仍是一个未知数。
虽说是对痛觉有一定的瘾,实际只是他脑子那根弦不知道怎么搭错了,痛苦仍是痛苦,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就像现在,即使把他再拖去刻三个字,他所感受到的痛依旧不会比那一夜少一丝一毫。
增强的,或许只是忍耐程度。
有东西落在皮肤上。
至此,皮肤开始灼烧,有如滚烫的沸水一路从一点蔓开,牵扯到剩余的伤口时,就如绞着心肺一刀一刀朝下割,在全身痉挛下更加剧烈。
血的臭味在鼻尖环绕。
他好像听到了窗外在下雨。
这种尖锐的痛着实产生不出什么快感,但只有这样剧烈的感觉才能把心底的某些东西压制住。他曾经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走上这条心里变态的道路,但到现在,苏行只能让自己一点一点在剧痛里迷失,借此找回一个勉强还算是正常人的自己。
即使这个行动已经不正常了。
忽的,一点凉意贴在了伤口,冰冷且刺骨,它没有顺着伤口把痛楚产生的灼烧感扑灭,而是在此之上又覆着一层寒霜。
“宝贝儿,这是很久以前的选择题。”
苏行抬头,看到了某种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但在感觉上依旧鲜明的金属制品,他记得听清楚,他曾拿一个大的类似于扳手的东西敲碎了任文斌右手的骨,虽然没敲断就是了。
毕竟任文斌那家伙异于常人。
“你想要大的?小的?……或者,要我?”低沉舒缓的话语成为这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并借此渐渐掀开记忆的面纱。
就在两个多月以前,这个人问了相同的问题。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有点记不大清了。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时无尽的恐惧,以至于恐惧感扭曲了他的记忆。当时的他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个月后的自己还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并且能给予理智的回答。
“小的吧,指骨断了不影响活动。”
闪电在天空炸开。
他看到了任文斌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不同于第一次的无视选择,那个金属制品此刻真真切切地落在了他的指关节处。如果要他用语言描述一下指关节处的骨头被生生碾断的感觉,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的话。
他终于体会到了十指连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故而痛彻心扉。
任文斌显然在这一方面独具天赋,他从不喜欢给人一个直截了当的痛快,他会让人渐渐地把这种痛铭刻在骨髓。
苏行记得他当时的精神都痛得恍惚了,隐隐约约的,他好像看到任文斌给他注射了两针试剂。
痛楚好似被抚平,又好似渐渐清晰起来,他的精神依旧在天空之上飘忽不定,但他的心中却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