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团圆宴,无非就是在江边拼个圆桌,每家每户做点吃食摆上去。虽说不是什么珍馐,但胜在种类多。
桃施方一走进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手上端着的食物。
像什么泛着焦黄油光的胡麻蒸饼、琥珀色的糖蟹、青石舂香的蒜泥白肉、薄如蝉翼的鱼鲙……
她猛地扯住崔筵的衣袖,指着由两个男人抬着的双耳陶桶。里面盛着还在冒热气的羊骨汤,上面漂浮着金灿灿的油水和红红的枸杞。只需一闻就知道好不好吃。
崔筵环视一圈,终于看见早早等在一旁的飞雁。接过他提前拿来的碗筷,又给桃施寻了个好位置才道:“夹不到跟我说,你还顶着高门主母的身份,切记要注意言谈举止。”
还没等她回答,旁边就有人走来,端着两壶桂花浊酒,塞给崔筵一壶,“崔大人,我们今日为你践行,你可不能推脱!”
浓重的酒气铺洒在他脸上,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拉走,临走前还不忘告诫桃施别把酒喝多了。
哼,你不让我喝,我偏要喝。
桃施起身拿来一壶浓浆,正欲往嘴里灌,就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吃菜啊,看我干嘛?”她下巴轻抬,指着面前的菜肴。
“夫人,主君让你少喝点酒。”飞雁无可奈何的盯着她。
桃施失语一笑,“他让你去吃屎你也去吃?再说了,少喝点酒又不是不让我喝。”她先给自己斟了一小杯,“我就只喝这点。”
飞雁狐疑的看向她。
桃施被盯得心里发毛,将酒壶推过去,“大的给你行了吧?”
飞雁闻言这才收回视线。
可没过一会儿,桃施就站了起来,她笑着揉揉肚子:“嘿嘿,吃多了,我去江边散散步。”
飞雁也搁下竹箸想站起身随她一起,却被桃施按住肩膀定在凳子上,“我其实是去找崔筵,担心他喝多了。你继续吃啊,别管我。”
她指了指不远处正同旁人周旋的崔筵,眼神担忧,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那好吧。”飞雁点点头,重新拿起竹箸。方才他只吃了一点,都还没饱。
见他没追上来,桃施得逞一笑。顺手从桌上牵走两壶酒,一壶青梅,一壶桂花。因是百姓自己酿的,香味非常厚重,她早就馋的不行了。
夜晚的江风格外舒坦,桃施两手交叠放在脑后,平躺在岸边的草地上数着星星。
“魏娘子怎么跑这来躲清静?”来人是裴佑,手中拿着一样的酒壶。
“怎么是你?”桃施睁开眼,看清是谁后又闭上。
“怎么,看见我很不高兴?我可是你最大的财神爷!”裴佑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斜坡上,眼神聚焦在水面的花灯上。
“那倒没有,我还是很感谢你这个财神爷的。”这话桃施可没说假。之前她的任务比这个难多了,一月才十两银子。她侧目道:“中秋佳节你怎么不和你家里人一起?”
虽说这个团圆宴裴家包了大半的银钱,可她却不觉得他们家有这个闲心过来吃。
裴佑:“你还不是一个人?”
桃施瘪瘪嘴,没再开口。裴佑却突然碰上她的酒壶,发出清脆相声:“走一个?”
她无奈的将酒壶倒扣,抖了抖,一滴酒都没撒出来,裴佑这才发现她脸上已经泛了红。
“那我们去放河灯?”
“河灯是干嘛来的?”桃施不解蹙眉。东夷山处于河流下游,每逢节假日她都能打捞到一堆烂纸碎屑,但从来没过问过。
裴佑突然从地上弹坐起来,惊骇道:“你竟然不知道河灯是干什么?”他猛地凑近桃施的脸,“你不会是地府爬上来索命的吧?”
从地府爬上来的不是桃施,而是她脸上的黑线。她一脚将裴佑踹开,冷声道:“滚!”
裴佑杵着地迅速爬回去:“许愿寄思啊!”他急匆匆跑到河边取了两只新河灯,递给桃施一个,“喏,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没准儿被天上的神仙瞧见,大手一挥给你实现了呢。”
桃施嗤之以鼻:“与其在这空手套白狼还不如靠双手呢。”她一贯不会将希望寄寓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上。
裴佑抿着唇点点头,颇为无奈道:“那好吧。你不写我写。”他翻身朝旁人借来笔墨,神情十分认真。
见他这副模样,桃施站起身,佯装不经意地走到他身后。看看他,又看看在河边放河灯的人群,有些蠢蠢欲动。
“用完给我。”
裴佑耳朵都要竖起来了,嘴角上翘,故意道:“你不是不写吗?”他刻意加重语气,学着桃施的颐指气使的模样:“与其在这空手套白狼还、不、如——噗!”
桃施一脚踹上他屁股,使他整个人往前翻,双手抱胸,神采飞扬:“那又怎样?”她弯腰夺过裴佑手中的笔,在河灯上的纸条中哗哗扫过几笔。
“还给你!”她将笔头倒放,浸了裴佑一手墨。
裴佑蹭的一下站起身,“你这个毒妇!”他作势就要追上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让他还笔。只好又折身,等他再次转身,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前面乌泱泱站了两排人,桃施根本挤不进去,她还要护着掌心的河灯,生怕被人挤烂了。
突然,她被人锁着脖子朝外拉,转头一看,果然是头上着火的裴佑。
“给我放开,小心又吃我一脚。”桃施拧着眉,严声警告。
裴佑屁股上的疼痛感还没消失,闻言当即就松开了手,生怕这疯婆子发起病来乱咬人。他漫不经心道:“谁说整条河道只有那一个放花灯的地方了?”
又戳戳桃施的脑袋:“跟我走,带你去个人少的地方,就当是感谢你帮我忙了。”
桃施跟上他的脚步,“你不是已经给过银子了吗?”
“不是那个,是赋税的事情。”裴佑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太自然说:“反正是你们夫妻俩解决的,谢谁都是谢。”
哦~
桃施会心一笑。原来是不好意思去跟崔筵说啊。
“到了,就是这了。”裴佑指了指面前的河面。这里没有灯火又离街市有些距离,所以很少人来。
月光落下,湖面波光粼粼。桃施踮脚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在水面上,又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这是她第一次放河灯,总要有点正式的感觉。
裴佑嗤鼻一笑:“刚刚是谁说才不会信这些东西呢?”
桃施的脸垮了下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收拾他,哪知脚踩进河滩边的淤泥上了,越动陷得越深。裴佑自然也发现了,人是他带过来的,出了事也全是他的。
“把手给我!”他前迈一步,原本想伸手将她拉上来的,没想到自己差点也陷下去,迅速收回自己的脚。
“你不是会武功吗?赶快飞出来啊!”他突然想起桃施会飞!
桃施竟无言以对,丧着音:“大哥,我的脚要是能动早就飞出来好了吧。”她尝试着自救,可就真的是越陷越深。
裴佑焦急的来回打转,双手交叠在一起:“那这可怎么办?”他突然转过身,不知从哪搬出来一些石头,大大小小的都有,想给桃施铺出一条路。
这边灯光很暗,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桃施眯着眼,指着他身后的一团黑影,连忙道:“裴佑,你别搬石头了,去吧那根木棍拿过来。”
裴佑拂袖擦了擦汗水,懵懂的点头。
“你就站在岸边,在我面前甩一块石头,然后用它拉我出来。”桃施圈出自己前面的一块空地。
“好。”
桃施抓住手中的木棍,借着面前的那块大石,猛地一个起身才挣脱淤泥。却因为醉了酒,落地时腿一软,不偏不倚的摔在裴佑堆起来的石头房子上,非常成功的崴了脚。
“嘶——”她吃痛的揉揉脚踝,在心里将裴佑骂了千百回。
“没事吧没事吧。”裴佑赶紧将石头堆搬走。
“没事你大爷!”桃施试着自己站起来,脚踝钻心的痛还是让她放弃了。
她本想让裴佑给自己拧回来,可看他傻不愣登那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别到时候给她弄得更严重了。最后在百般不情愿下才上了他的背。
“我跟你说,你最好给我好好背,别耍什么花招。”桃施拿着木棍警告一番,在得到保证后才放下来。
她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团圆宴还没结束,可不能让崔筵瞧见她这副模样。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魏娘子,我怎么看着前面那个男人好像你的夫君啊。”裴佑抬起头,看向正前方高大的影子。
“哪里是好像,明明就是啊!”桃施嘟囔一句,催促着他把自己放下来。可脚还没落地,男人就已经越过人群站在自己面前了。
裴佑见他过来了,连忙解释:“方才放河灯,魏娘子不小心崴了脚,我只好……”
话都没说完,他突然感到身上的重量一轻,就听男人道:“家妻就不劳烦裴郎君了。”
崔筵柔声道:“崴脚了?疼吗?”他语气温柔的渗人,桃施立刻打了个哆嗦。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被揽到背上,不过这次是裴佑的背。不得不说,裴佑的背很宽很厚,趴起来还挺舒服。
桃施轻啧一声,果然男人与男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怎么,舍不得你的俊俏小郎君走?”
“嗯?哪有!”桃施蹙眉,他的理解能力也太差了吧。赶紧解释道:“方才真的是个意外,我也是真的不小心。”
崔筵突然将她放到街边的长凳上,吓得桃施迅速圈住他的脖子,两人就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姿势僵持住。
“给你看脚。”崔筵无奈解释了一句。
桃施像是方才的裴佑,懵懵懂懂的点头,任由他半跪在自己面前。
“你去放河灯了?”他突然抬眸,冒出这句话。
桃施正欲回答,就“啊——”的一声仰天长啸,引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她有些恼羞的捶打男人的肩膀,“你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丢人的喂!”
崔筵站起身,垂眸望向脸红的跟苹果一样的女人,紧闭的薄唇逸出一丝察不可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