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桃施吹吹他的手,将地上的尸骨重新扔回他怀里:“这个你就自个儿抱回去吧。”
她折过身走回方才的那个机关旁,“害我白担心了这么久,竟然是个哑炮!”她越想越气,朝机关踹了一脚,几乎是同一时间身侧飞速奔出一支箭。
崔筵眼疾手快的上前握住箭身,冷眼扫向桃施:“快踩掉。”
“哦哦……好。”桃施着急忙慌的又踩了一脚,戏谑道:“感情这不是开机关的而是关机关的啊。”
她的表情龙飞凤舞,不禁让人弯了唇角。
寅时一刻,灵堂地板。桃施倒在上面长舒一口气:“终于上来了。”
崔筵抬眸瞥她一眼,将蒲垫踢过去,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垫着,别着凉了。”
她自然而然的将垫子压在身下,撑着头望向崔筵,眼尾下垂:“我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白杨不是在给你治吗,没效果?”崔筵将还未腐烂完全的尸体摆出来。
“有点吧,但还是看不清。”
“做人做事不要太急于求成……”尸体被拼凑成人形。
“否则会适得其反!”桃施翻过身,拿手捂住耳朵,“你怎么跟那两个嬷嬷一样。”后头嘟囔的话他听不太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崔筵放下手上的肱骨,眼神飘向不远处躺着的小人,半晌又捡起一块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祭台上的香火燃到尽头,他才再次抬起头来,轻唤一句:“桃施?”
无人应答。
走上前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白净的脸上沾上一点尘土,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睡得不是很安稳。
崔筵的嘴角无意识上扬,食指勾起,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污渍。
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是乖巧。
他抬眸看向门外的天色。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一抹红色朝霞唤醒了这座古老的南方都城。
“这是哪?”桃施睡眼惺忪的爬起来,一睁眼便看见崔筵靠在车厢上看卷宗,她环顾一圈,“回去了?”
崔筵没抬头,轻轻应声。
!她能看见了?
桃施兴奋的眨眼,却一次比一次看得模糊,她耸拉下来,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什么狗屁神医,一点儿也没用。
“下车吧,白杨在屋内等你。”
桃施掀开车帘,被久违的阳光刺痛了下眼,听到隔壁熟悉的打铁声,还真是。她提起裙边正要下车,却倏地转过头,“你不下去?”
崔筵闻言这才抬起头,“你先下,我随后就来。”
桃施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晃悠着手臂就跳下车。
她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口,崔筵才僵硬地抬起发麻的手臂,借着书卷的硬度揉了揉。给她当了一晚上的枕头,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而屋内,白杨慢条斯理的揭开桃施眼睛上的布条:“夫人这两日可有不适?”
“除了看不见,其余都挺好。”桃施偏头,垂下脸来:“但我今早一依稀能瞧见些东西了,最后还是看不清。”
“嗯,夫人忍着点。”
桃施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周围就传来一阵刺痛。
“啊!!!”杀猪般的吼叫,连窗外枝头上的麻雀都被惊的四处逃窜。
隔着一道门,崔筵蹙着眉停下脚步,看着门内两道重叠的身影眉心的褶皱更深了。眼角瞥见飞雁匆忙从里屋赶出来,他才重新抬脚。
“你做什么啊!下手不知道点儿轻重?”桃施站起身疼得直跺脚。
白杨没开口,扔下一张满是字符的薄纸,“夫人照着这个方子再去煎几回药,便能彻底看清了。”
听到细碎的脚步,她拧头一问:“你要走了?”
“无缘再会。”
桃施嘟囔一嘴,“真是个怪胎。”
不过经他按揉的那几下,眼睛确实能模模糊糊看清点东西了,倒也不是个庸医。
她兴奋的跑出去,却和疾步往外走的崔筵迎面撞上。
“莽莽撞撞的要去作甚?”崔筵接过她手上的药单递给身后之人,“拿药一事叫飞雁去做就好。”他抬眸瞅了眼天色,“随我一同出门。”
这不是问句。
桃施还没开口就被往外拉,她忙道:“我不是帮你拿回尸体了嘛,怎么还有我的事呢?”
催芽无语偏过头:“吃饭!”
她低头揉揉肚子,昨日吃了午膳后,她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现在确实是饿得想啃牛。
天香楼,二楼窗台。
“蟹粉狮子头、东坡肉、大煮干丝……嗯,还有……”
“贵人您慢点说。”店小二的笔杆子都要画冒烟了。
“再来个水晶肴肉。”桃施一拍手掌,“就这些吧。”
这家店在城西,因为物美价廉,此时已是高朋满座。好在上菜的速度极快,没让他们等太久。
“嗯~”桃施戳了块丸子,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你怎么不动筷?”
从落座开始,崔筵的视线就一直在外面,直觉告诉她肯定和昨晚的案子有关。
“许敛的尸体你可有验出什么异样?”
崔筵闻言,这才转头,看她吃的一嘴酱汁,颇为嫌弃的掏出块绣帕替她擦掉。
桃施啃肉的动作顿住,她抬眸,对上他那双晦涩不明的眼睛,有些尴尬的接过帕子:“我自己来就好。”
崔筵空荡荡的手掌不可控的缩了一下,又赶紧握紧茶杯坐了回去。
“他不是溺水而亡,额头上的骨头有凹陷,是死亡之后再被人推进水中。”他垂眸盯着碗里的一块肉丸,“许敛在华阳县曾娶过一任妻子,名唤平定,是前年入的扬州。”
桃施将嘴里的软肉咽下,“街对面就是平定的居所?”
崔筵点点头,“三个月前是。”
此话一出,她知道在许敛去世后,平定也消失不见。
“得!”桃施呼出一口气,“我吃饱了。”
崔筵刚要说话,就听见她打了一个嗝,又贱兮兮的对着自己笑。他无奈垂下头,迅速刨几口饭。
午时后,集市上卖膳食的小摊纷纷收摊,换上其他的零碎玩意儿。桃施懒洋洋的站在店门口撑了个懒腰,任由阳光落在自己脸上。
暖暖的,好生舒服。
“你去哪?”
“回去睡觉啊!”桃施理直气壮道:“若不是昨晚陪你折腾那么久,我能这么困?”
即使自己知道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句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可就不是同一个意思了。
在旁人饱含深意的目光下,崔筵将她扯到一边,话还没开口,飞雁就不知从哪闯出来。
“主君,这是杜县令给的画像。”他将手上的药材包递给桃施,“还有夫人您的药。”
桃施趁机从崔筵手里挣脱出来,“那你就慢慢查案吧,我自己回去煎药喝。”她眯着笑朝崔筵招手,拿上药转身陷入人群中。
药已到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抖了抖藏在内衣中的银两,照目前这个情形得先回趟西象山。
西象山,她的家,有关她的一切都在那里生根发芽。
不过西象山在长安以北,要回去,这点钱可不够啊。桃施咬唇思索,对了!怎么把那个大傻子忘了。
半炷香后,裴府大门。
“娘子久等了,请随奴婢来吧。”
桃施点点头,暖风卷着桂香扑到脸上。
申时三刻的日光从西南角斜射,此刻却有几道暖意错落印在后颈——镂空雕花的云母窗棂将日影切成北斗形状。
她被领到一张黄花木椅上坐下。片刻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响声,伴随着少女的惊呼:“二郎,您跑慢些。这地才浆洗过!”
“你来了?”裴佑还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椅背上,将她圈住。
桃施朝后一靠,“我来取银子。”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向他的胸膛:“还有,你离我远点,熏都要被熏死了。”
说罢,她故意扇扇面前的气流。
裴佑蹙眉左右嗅嗅衣裳,也没味道啊,估计是下人熏得香。他仰头道:“来人,给我换件外袍,还有这个铃铛一并给我拆了。”
“何时何地?赶紧的,我还有要紧事要办。”桃施不想同他多费口舌。
青衣婢女很快端来托盘替他更衣,衣裳换好,他才缓缓开口:“我查过了,他们每晚都会去城西的酒肆吃酒,直到宵禁前半个时辰才会归家。”
“银子呢?”
裴佑勾唇一笑,“那必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啊。”他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抖了抖,“我从来说一不二。”
桃施想要伸手去拿,他却别开,只拿出三四张塞到她手中:“事成之后,自会一分不少的给你。”
桃施瘪嘴,本想着拿完就溜,没想到他就给了这几张。不耐烦的点点头,约定好时间,转身去了附近的客栈。
事成之后,立马就走,在崔筵发现之前。
楼上客房里的炉子正煎着药,苦涩味在沸腾的那一刹那充满整间屋子。
桃施身着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从隔断出来后将下午新买的几件便服一股脑塞进行囊,冷眼朝窗外一扫,手上的肥鸽就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
半个时辰解决掉那些人,再赶去西边的码头与商船会和。她一拍掌,嗯,精妙绝伦。
房门被敲响,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桃施将凉在桌上的药汁一饮而尽,手臂将嘴一擦:“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