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讨厌阿旧吗?”她浅浅低眸,或猜测或试探地捏他的指尖。
“不讨厌。”一股如烈火炙烤般的疼痛猛窜全身,棠采额尖不可抑制地冒出冷汗,可当苏旧旧抬头向上望时,望见是他清淡如春风的笑脸。
苏旧旧沉默地看着他,明亮的眸光深处刻有浅浅的固执,奚芥眼睁睁看着这抹固执越来越深,不过须臾便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剧烈的疼痛再度上涌,他轻皱了下眉头:“阿旧。”
她毫无预兆地吻上他,如棉花一般的双唇落在他的唇齿之间,他周身如电击般瞬间麻木、痛楚随之消失。
她不断地进攻,软唇不低利齿,浅败之后鲜血横流,她没有就此认输,反而越挫越勇。
棠采双手上抬,腕间绳索瞬间断裂,他反手将她抱起来,玲珑身躯镶嵌在怀中,他半是诱导半是哄骗,让她不知不觉地沉迷后,又毫无预兆地脱离。
苏旧旧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黑漆漆的眸中满是不解。
“出去之后,记得上药。”他抹去她唇角血渍,苍白的面庞微微抖动,似在隐忍。
而后抬手伸向她的后颈,将她一掌击晕,苏旧旧闭上眼睛,泪水自眼尾滑落。
再醒来之时,已是翌日清晨,她听见言斯在门外哭喊,沙哑的嗓音包涵着巨大的痛苦:“公子!”
她打开房门,用尽全力奔跑过去,隔着一门之外,看到了地上毫无生气的棠采。
此时的他褪去了所有端庄与矜贵,像一棵被掏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枯树,即便一息尚存也只是苟延残喘。
苏旧旧觉得自己的身子似有千斤重,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到。
“你还来做什么!”言斯将棠采扶到木椅坐下,转身便拿东西朝她砸来,开始是茶杯、茶壶,接着是砚台、花瓶。
每一样都砸在她的脚边,让她没办法再进一步。
“你不是说你没有办法吗?你不是说你会帮他吗?”他的质问连同花瓶一起碎裂,苏旧旧低头在一堆碎片中,寻找自己被摔成无数瓣的坚持。
她提起受伤的脚,踩过碎片、越过怒骂,朝脆弱苍白的棠采走去,虽然他一直垂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她知道,他在等她。
她跪坐在他的面前,眸光闪着细碎的光:“公子,恭喜你。”
他是那么地讨厌被毅蛊控制,它让他成为一个人人见之生惧、唯恐避之不及的大恶魔,让他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让他成为母亲的黄怜俞的工具,让他无法获得旁人一点爱怜…
如果只是一点疼痛,就可以让他同常人一样,那就算是拔筋褪骨又有何惧?
“也恭喜阿旧。”他抬手拔开她额前发丝,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抖动。
苏旧旧握住他的手,两人的目光交汇成一条无形的线。
一旁的言斯不可置信地后退,他想不通公子如此虚弱,却如此高兴的原因?
他讨厌被毅蛊控制,就应该想办法祛除它,而不是用这种毫无意义的反抗行为,让自己白白受伤。
他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痛苦。
因为苏旧旧可以明白,苏旧旧可以替公子化解内心的忧愁,她早晚都会取代他。
情绪一旦落入谷底,便再也无法控制,他此刻只想逃离这里,寻找片刻的喘息。
他不断加快脚步,如一缕疾风般飞速朝前,直到胸膛被灌满,他难以遏制地大口喘气。
在声声隔断呼吸的急喘中,他终于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原来奚芥同他一般,苦闷已满急需喘息。
而这一次反抗,就是他的喘息。
最后一日,苏旧旧吹了十几遍的定魂曲,总算让奚芥体内的毅蛊安定下来。
她顺着床榻边,一骨碌颓坐在地上,顾不得抱怨什么,倒头就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时,棠采不见了,而她躺在床榻上,身上的被褥盖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被人仔细地掖了好几遍。
趁着空闲,她瘸着腿,搬了把椅子到院中晒太阳,她脚尖点地,将椅子半倒下来,顺着节奏轻晃。
“阿旧。”一声轻柔地唤,从头顶落下来。
苏旧旧打开双眸,隔着层层舒朗的光,望向他苍翠欲滴的眼。
这个时候的苏旧旧还想不到,仅仅在几个时辰后,这里将会变成吞噬万物的火海。
言斯带着谢诸运,棠采拎着苏旧旧,四人上了最高的阁楼,俯瞰着火海周围,那一柄柄正对着他们命脉的箭失。
一身着牙色滚边如意常服、气宇轩昂的男子架马上前,与苏旧旧身侧的棠采对视:“棠阁主,好久不见。”
苏旧旧黯然垂眸,这就是荆子梁,是棠采曾经的好友如今的敌人,原著中的两人斗了大半生,在最后才解开误会,可惜他们一死一伤,一切都来不及了。
棠采面色如常,颔首回礼:“的确好久未见了,阿梁近来可好?”
“托棠阁主的福,三天前有人传信给我,说有人抓了我的师叔,又以我师叔的名义诱我前来,意欲将我杀之。”他嘴角堑笑,笑意尖锐如弑杀的毒蛇。
“哦,那阿梁还真是幸运。”棠采依旧是不咸不淡,脚下一望无际的火海没能让他害怕,荆子梁毫不掩饰的讽刺也没能让他失态。
他只是扫过荆子梁周围拔弓搭箭的士兵,情绪悄悄敛至眼尾。
荆子梁恨恨地扯了扯嘴角:“放了我师叔。”
棠采垂眸,一抹白光从他眼中荡过:“可以,阿梁用什么来换呢?”
“哈?”荆子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樱红的唇线勾勒着整齐洁白的牙齿:“在这样的局势下,棠阁主还想与我谈条件?”
“谈不了。”棠采缓缓摇头,双眸被黑色烟雾覆盖:“那便一起死罢。”
嗓音中蕴含慵懒,死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睡觉一样平常的事。
“我可以背负一世骂名,阿梁你呢?”
“……”
荆子梁无言以对,他的目光扫过前方,他一早备下扑火的水与工具,正如棠采所说的那般,他无法使自己背负骂名,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得干干净净。
他抬手,指挥士兵:“灭火。”
别的人他尚且可以威胁,唯独在棠采这他永远一败涂地,不仅因为奚芥是最了解他的人,还因为奚芥是会做出“一起死”这种事的人。
他要的实在太少,连性命都可以随意抛却,像荆子梁这种争权夺利还要名的人,永远都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几人聚集在一块空地,周围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荆子梁负手而立,嗓音锵绝:“把人留下,你们可以走,如若不然,就拼个你死我活,看谁先杀了谁。”
他歪下脑袋,眸光黑邪。
“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比如阿梁可以讲个故事。”
“讲故事?”荆子梁眼中邪气顿失,爬来一抹不知何意的茫然。
直到一旁的苏旧旧,指了指谢诸运:“我们在他家密室里发现了一具人骨和几副壁画,我对画上三人的故事好奇地紧,但他不肯告诉我们。”
“你好奇?”荆子梁目露疑惑。
苏旧旧莞尔一笑,掩住不满:“对啊,有什么疑问吗?”
她知道这人是在疑惑她的身份,以及棠采如此在意她的原因,这不是因为他对她感到高深莫测,而是因为他觉得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野丫头,配不上棠采对她如此地用心。
“故事我可以讲,但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看向棠采:“我今天已经让步很多回了,也该轮到你了。”
刚被鄙视又被忽略的苏旧旧,愤恨地眯了眯眼。
“可以吗?”棠采转头询问。
受到尊重的苏旧旧立刻满血复活:“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听完故事后,两拔人分道扬镳。
谢诸运交给荆子梁,三人架马车离开。
因棠采不喜欢闹市,三人租下一家农院稍作休憩。
晚上,赖皮鬼苏旧旧抱着被褥,敲响了棠采的房门,门后的他一袭素色单衣、眉眼柔和:“做什么?”
苏旧旧推了他一把:“你往后站一点。”
他提步退开,苏旧旧就“嗖”地一下,跑进了他的房间,睡到了他的床铺上。
“公子,快来。”她往里缩。
棠采立在床铺边,绿眸一动一闪:“阿旧?”
苏旧旧撇了撇嘴,快要哭出来:“我屋子里总是有奇怪的声音,我害怕。”
她动作假得不行,逃不过棠采的眼睛,于是趁他出神时,她一把将他拽上床铺,扯被子给他盖上。
“睡觉吧。”她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转头就往他的怀里钻。
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被他丢到不知哪里去了,可是苏旧旧实在可爱得紧,让他舍不得这么做。
自这之后的每一夜,苏旧旧都瞒着言斯,偷偷来找棠采睡觉。
直到一夜院中异动,言斯看到跟在棠采身后出来,并且衣衫不整的苏旧旧时,焦急的脸色骤然一变,铁青得吓人。
七名黑衣杀手有备而来,棠采孤身上前应战,不一会便将他们尽数制服,没等他问出什么,七人就服毒自尽了。
“公子。”言斯拿出一块手帕,为他擦去手上血渍。
棠采丢下手中剑,满身寒气地转身。
苏旧旧毫无准备地跌进他眼中深渊,身子竟微不可闻地一抖,喉咙浇灌了水泥般,一个字说不出来。
为了不打扰她,苏旧旧决定后半夜回到自己屋子去睡。
可她才刚转身,棠采便有所察觉,他一手抵着门,嗓音低沉地问:“你去哪?”
“我哪也不去。”苏旧旧莞尔一笑,昂首提步进屋。
好险,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
下半夜苏旧旧辗转难眠,翻身时发现棠采同样没睡,手不安分地往他腰上摸去:“公子也睡不着吗?不如我来帮你吧。”
手掌还未触碰到他,手腕就被扼住:“阿旧,休要乱动。”
苏旧旧才不管他,扑上去在他脸颊“吧唧”亲了下:“我没有乱动,是你在乱动喔。”
她亲完就往被子里钻,被棠采提溜出来:“睡觉吧。”
“喔~”她闷声闷气地回,手指在空中打圈:“公子,给我讲故事吧。”
谢诸运那个故事,她很早就想听了,但棠采不肯讲,说要等到她伤好之后。
所以为了尽早听到这个故事,她一直都有在好好养伤,棠采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让她吃什么药她就吃什么药,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
“真的想听?”
“嗯。”
言斯将尸体都一一拖到院外埋了后,又打了桶水清洗地上的血迹,忙完才回到屋中睡觉。
他身子平躺,双手交握置于下腹,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苏旧旧从棠采房中出来时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