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声萧索,窗外树影婆娑。
“苏姑娘?”门外传来一句呼唤,苏旧旧立刻苏醒。
她睡眠向来较浅,平日也容易被惊醒,翻身下榻,来到门后:“谢先生,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猥琐地笑笑:“想不想跟我地道?我在里面藏了很多新奇的宝贝,你去看看,挑两个喜欢的?”
苏旧旧回头扫视房间,她住的这间房在谢府的最南边,此时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
很快穿好衣衫,打开房门:“那我们走吧。”
她满面笑容,看起来很好欺负。
答应与他同去,一来是她确实好奇他口中那些新奇的宝贝,二来是想瞧瞧他真实的样子。
她不相信,一个前半生昂昂高鹤,饱学之士会真的纵容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据她猜测,他要么是装的,要么他就不是谢随衣。
“走吧。”谢诸运吟吟一笑,上前给她引路。
苏旧旧向右撇一眼,就快步跟在他身后:“谢先生这些年一直都居住在这里?可有去过其他地方?”
“苏姑娘想让我说什么,不妨直问。”他停下脚步,摊开袖子摇摇下巴:“若是其他人来问我,我定然是不愿意说的,但若是苏姑娘,我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伸手来碰她的肩膀,苏旧旧向后缩一步躲开:“那谢先生可否告知,你为什么不愿意同其他人说这些呢?”
她特意加重“其他人”三个字。
“因为其他人想知道这些,只是为了图个新鲜而已,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很快就能与我……”
“谢先生,带路吧。”她含着生硬的笑,将他打断。
两人来到后院竹林,谢诸远举着煤油灯在地上摸索。
在竹林中央打开一个长方形木盖,压着嗓子叫她:“苏姑娘,快过来!”
苏旧旧于原地站定微微一笑,并没有上前的打算。
谢诸运感到疑惑,岂料刚站起来后脖子就遭到一记重击,眼前袭来一片黑暗,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苏旧旧:“你!”
才说了一个字,就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他倒下后,他身后的人才现出身形。
绿衫银发,无双绝尘。
“公子。”苏旧旧一路小跑过去,谢诸运来之前他就在了。
藏身在门前的树影下,被她一眼就发现。
这也是她如此大胆,敢与谢诸运来此的原因之一。
捡起地上的煤油灯,照亮乌漆嘛黑的洞口,左右看了看:“这里面真的会有很新奇的宝贝?”
“想下去看看吗?”棠采低眸看她。
苏旧旧回头,见他身姿绰约才高气清,肯定地点点头:“嗯。”
从洞口下去,踩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石壁防止滑倒,拿脚往前试探一点点往下挪。
整个过程中,身后的棠采没有半句催促。
下完台阶,苏旧旧才知道他一直紧跟在她的身后。
既能防止发生危险时快速上前,也能在她不慎滑倒时拉她一把。
“公子。”她上前跨一大步,来到他身前。
手举煤油灯,照亮他的脸。
含笑的目光贴上前,在他的脸上左右察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直到他无奈提醒:“阿旧,做什么?”
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目光,转身在黑暗里寻找。
棠采打开衣袖下握紧的双拳,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阿旧在找什么?”
“找宝贝。”她翻开一本积灰的书卷,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深提了一气:“我是说,刚才。”
“刚才?”苏旧旧立马回头,带笑的眉眼不假思索:“也是在找宝贝啊。”
热风吹过冰山,消融冷硬。
他低了低眉,向她走近:“找到了?”
“嗯?”她将耳朵向前凑近:“公子说的是那个宝贝?”
油灯举向一旁,无意照亮墙角下的一个头颅骨。
“啊!”苏旧旧低呼一声,吓得脸色苍白。
步子接连后退,躲在棠采身后。
他接过煤油灯,向前走近。
将头颅从地上捡起,指尖扫落上面的灰尘。
取出随身的绿色手帕,将其包裹,又放回原位。
“阿旧。”他摊开双手,呼唤她回神。
她目光一路下垂,落在他沾满灰尘的指尖上:“公子……”
“别怕,她曾经同我们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都逃不过生死,白肉化骨是每个人的归宿。
“嗯。”她点点头,经他这么一说,她突然就释怀了。
从袖口取出手帕,为他擦拭指间灰尘。
只是……她突然动作一顿,想起书中那些,经他一手制造的惨烈场面。
虽然他是受毅蛊控制,但也有部分原因是他自己的意愿。
她不明白,他既然已如此慈悲,怎么还会做出那些事?
导致五门六派知晓真相,并在他取出毅蛊后,仍将他丢入普罗山,沦为野兽食。
因为他们明白,凶恶的不止是他体内毅蛊。
“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好东西。”他巡视一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撇了撇嘴,也巡视一圈。
这洞中除了一些残破的书卷和几个木箱子,还有那个头颅骨就什么都没了。
对谢诸运仅存的希望,也通通没了。
原以为他将她单独带到此,是真的想要送她什么宝贝,没想到他只是一心想着污秽之事。
“那我们走吗?”她抬头看他,眸眼不自觉睁大。
微撇的嘴角写满了不甘心。
棠采见此不禁摇头:“再找找吧。”
他举灯上前,在石壁上摸索。
苏旧旧侧目盯着他,直到不知道他按到了什么,身后的石墙缓缓右移,打开了一个入口。
听到声音后,她惊喜地看向棠采。
他举灯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走。”
穿过破旧的石墙,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宽敞的秘室中央摆了一具石棺,石棺上两侧各雕刻了一只鸳鸯。
虽然近在咫尺,但永不相交。
石棺缝隙中塞满了各类珠宝,苏旧旧在其中发现一串与周围事物格格不入,且成色极好的佛珠。
“公子。”她指着佛珠示意棠采:“我能看看吗?”
“可以。”他点头应是,看着她将佛珠拿起,于指间试戴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放回原位。
“这上面是什么?”注意到周围石壁上有刻像,苏旧旧背着手靠近。
刻像描述了一对恩爱夫妻在世俗的阻挠下,依旧对彼此情意深重不离不弃。
直到一个外来者的插入,妻子经不住诱惑,狠心离相公而去。
男子看破尘世,削发为尼,一生终老于佛寺。
夫妻二人的刻像都很清晰,一人是温婉贤淑的妇人,一个人俊郎清绝的书生。
唯独那个介入者的刻像格外模糊,像被人完整刻出后,又涂抹去大半的样子。
故事不算新奇,可以说随处可见。
特意费心地将它刻于此,显得有些刻意。
除了故事中的三人,旁的人不会有这么大的闲心。
“公子你说,刻出这幅刻像的人是这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还是这个拐走别人妻子的男人?”她指着刻像,饶有兴趣地问。
“一定是男人吗?”棠采想了想,认真询问。
“啊…也不一定。”她收回手指。
转身继续研究,如果刻像的人是拐走妻子的男人,既然要刻出这幅画像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那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刻像抹去?
难道是他经岁月洗涤后翻然悔悟,也为自己当初行为感到不耻?
如果刻像的人是被妻子抛弃的男人,既然已遭羞辱又何必刻出刻像,来日日提醒自己?
难道是想通过此举让自己记住仇恨?那他为何又将夺走他妻子男人的刻像抹去,不是应该刻得越清晰越好,才能记得更清楚吗?
如果刻像的人,是这位妻子。
那她是想通过此举表达对相公的爱意与忠贞,在她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之后?
“阿旧。”她正沉思时,棠采自后递来一把刻刀。
刻刀小巧锋利,上面还沾满了石灰。
“在哪里找到的?”苏旧旧疑惑发问。
棠采站定,无声地看着她:“准备好了吗?”
意识到什么,她咽了咽口水:“准备好了。”
他错开步子,露出身后墙角的一具人骨架。
骨架旁堆满了大大小小数百把刻刀。
“这是,女子的骨架?”女子的骨架比男子小得多,苏旧旧一眼就看出来,并准备靠近。
“不害怕了?”棠采抓住她的手腕。
“不害怕了。”她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这都是公子教我的。”
他松开她,将煤油灯交给她:“小心刀尖。”
她走上前,先看了看以跌坐姿势靠在石壁上的人骨架,才将目光移至一旁,从一堆破烂的刻刀中找出一把相对完好的。
“公子,她会是那位妻子吗?”她低头询问,将刻刀握在手心。
“是她。”棠采来到她身后。
“为什么这么肯定?”苏旧旧回头,她本来以为会得到他模棱两可的答案,没想到他能如此笃定。
“阿旧。”他低头看她,神色在她眼中逐渐模糊:“我见过她。”
“见过?什么时候?”
“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