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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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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栎又做梦了。

这次零零散散梦到了好多事、好多人。

成年礼上师尊为他取名蘅乐,他带着蘅乐的名头出去闯荡半生;也曾跑到潜龙渊去取伪龙筋,赠予师弟;亦会猖狂地被困苦幽岭,就着冷梅与挚友共饮清酒。

那年夏天,人人称赞的云蔚双骄倚在一只乌篷小船上,观莲叶接天,映日荷花。

再后来,酒盅破碎,一剑没入他胸膛两次……以为是诀别了呀。最后却很过分地撞在刀上,死在了晏澜的怀里。

他求了一生的自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毁了自己,也割伤了旁人。

于是凤翎也有模有样的学他,死在照影刀下,死在了他面前。只为了那句:“师兄,我要让你记我一辈子!”

凤翎该得偿所愿了。

卫栎记住了。他独自守在清净门界碑处,昔年他选了那孩子做师弟,便一辈子都是他的师弟了。

可仍是不喜。他非要给他落上一道枷锁,让他牢牢记着他。

那么,阿云当日的心绪便也该是如此吧。记一辈子卫栎。死了也要费劲心力地复活他。

是吗?

几朵冷雪倏而从空中坠落,砸到卫栎眉间。冰凉一片。他饮酒。

身边景象兀得变作纷飞大雪。鹅毛、柳絮似的雪花随风猎猎翻飞。卫栎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单膝支起。

烈酒入喉。他呛得急咳。

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卫栎仍是喝不了酒,偏偏又爱喝。

都说一醉解千愁,那不醉的人该怎么办呢?

卫栎不喜冬天。因为真得太冷了。

只好似无论何时何地,记忆里出现最多得竟都是冬天。

冬天到底有什么?

他想。

忽地,眼帘里落了个欣长身影。

那人裹挟着风雪气息一步步走来。一定走了好久、好久了吧。翻过重山、越过江海,风尘仆仆地,才走到了卫栎的面前。

愈走愈近,他先说了句:“师尊,你的头发没束好。”

卫栎笑了笑。

他的头发单凭自己如何能打理得好?

那人又道:“醒来吧,卫栎。”

迤逦艳艳的梅枝骤然划破霜雪冰棱,卫栎闻到了一股清绝梅香。

他说:

“我们已经回家了。”

……

冬天可以什么都没有,也可以什么都有。

他带来了春和景明、一万次花开与鸟鸣。

……

卫栎自那日受惊回家后竟发了几天烧。沈楠九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窗外冬雪铺地,银装素裹。再过几个月就该鸟语花香、杨柳堆烟的暖春了。

就这么等着,等着烧迷糊、口中喃喃微语的人醒过来,就等到了年节。

历书撕掉了最后一页。

是年节啊。岁岁年年,阖家团圆的日子。

他已经凄苦了数年,会有人与自己一同吃饺子吗?

沈楠九端了药过来,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了,半倚靠着床,偏头瞧窗外。

天光明媚。真得很明媚。

浮尘在隙间里缓缓升起又落下。

“卫栎,你……”

沈楠九的睫毛颤了又颤,手紧紧捏着碗。

醒了。醒了就好。

他将药放到卫栎跟前,凶狠地拉着脸,道:“喝药。”

哪有久别重逢一上来就喝药的?

卫栎忍俊不禁:“有蜜饯吗?”

还想吃蜜饯?

“没有。”

沈楠九一边说着没有,一边悄悄把蜜饯藏起来。

苦死他得了,省得惹人担忧。

卫栎素来讳疾忌医,根本不想喝药,何况又没有蜜饯吃,当即笑了笑,撒泼:“九儿,我都瞧见了,你是故意不给我。”

“想要苦死我吧。”

猜得可真准。

“这个家是谁说了算?”沈楠九似笑非笑:“没有蜜饯你也得喝药。”

好好好。

一觉醒来,已是阿九当家做主。

对了,阿九还是他抛弃的糟糠之妻。

卫栎一饮而尽,苦得脸都皱了,倏而嘴巴里塞进来一个甜甜的东西,还没有核,顿时眼睛一亮。

九儿还是心疼师尊的。

只是……

他伤害了这人好多次。

没由来近乡情怯,张口想要说出些话来。蜜饯酸甜,化在嘴中。

沈楠九时时刻刻关注着这人。什么心思也能猜得到。

有话要说吗?

卫栎苏醒后虽仍与往常别无二致,可或许又变了。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揣测。

却听卫栎珍重地唤了句:“阿云。”

近乡情怯,最后他也仅仅珍重地唤了句阿云。但这一个名字胜过千言万语。

真是久违了的名字。

沈楠九都要以为自己就是沈楠九了。

卫栎果真什么都想起来了。

只,他是沈楠九,亦是云栖啊。

“我有话要问你。”

卫栎,是很重要的话。

云栖是否在你心中占得一席之地?

他要你亲口说。是。

“十六年前七重渊一别……”

云栖哑了嗓子:

“你的本命剑呢?”

眼前这人编故事从不眨眼,他同天下所有人说:和仇家决斗,折了。

卫栎静静地注视着云栖。

浮尘在他眼睫上跳跃。日光将半张脸切割得明明暗暗。

那人说:

“别骗我。”

于是卫栎只道:

“融了。”

……

云栖半阖了眼皮,又问:

“你的眼睛呢?”

他从前说:打不过仇人,被挖了。

现在却和盘托出,遂了云栖的心愿。

只云淡风轻道:

“融了。”

都融了。变作了把照影。

此刀,曾是惊鸿照影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仍是想要从卫栎嘴里亲耳听见,才算好。

因为这样才更明了。在云栖看不见的地方,亦有一人将他挂念在心中。

云栖的眸子骤然发红,或许下一秒就会落泪了。他惯来在卫栎面前脆弱得很。

阿云……

怎么又要哭了。

卫栎叹了口气,替他拭去泪水。指尖划过红梅苦枝,轻轻地。像是落了片羽毛。

云栖身后的墙壁,挂了本历书,已经,翻到底了啊。这一年又过去了。

“今日是年节吗?”

青黑木屋、篱笆小院,种豆南山下。阿云自己悄然无声地带着那年乌篷船上的嬉闹真言守了下去。

还要一直、一直守着卫栎这个大混蛋。

卫栎拂开话题,笑了笑,邀请道:

“阿云要和我一起过吗?”

“嗯。”

他哑着嗓子,将眼泪淌完了。

今年的饺子有人与云栖同吃了。

纵然挑食,也要吃得一干二净。

可是,卫栎苦恼地将吃不完的菜食拨到另一人碗中。

好吧。云栖想。

如此也是一干二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天上烟火璀璨,人间值得。

卫栎偏头,对上从始至终都在瞧他的云栖。

“新年快乐。”

他吻上了那唇。

新年快乐。

热热闹闹的新年不该孤苦,也不该抽泣。从此以后会有两个人岁岁年年、阖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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