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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断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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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鸡是众多清净门坐骑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没天赋没实力,能堪堪生出灵智已是祖坟冒青烟,想要修练得道更是难上加难。

白毛鸡与卫栎初遇时,那病痨鬼遥遥一指,说它是鹤。

睁眼瞎。但不赖。

它没有鹤那么高贵优雅,但也是有抱负的,短期来说,就是修个人形出来。

载了一回他去洞府的关系,没想到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卫栎的坐骑,得了个小白的称呼。像是不经大脑周转随意取得名字。

敷衍。

白毛鸡怎么也不会料到此后半生,这名字刻入心尖,甘之如饴。

当时只想着:

这人怎么连唤亲徒弟都随随便便。

“小九儿,阿九。”

白毛鸡把窝安在了淼淼涧的一棵大树上,日夜相对、朝夕相处,它发现这瞧着芝兰玉树、颇有君子之风的卫栎竟然是个矫揉造作、有事没事咳几声还不爱吃饭的家伙。

不,是饭菜寡淡,觊觎鸡肉罢了。

它见过卫栎盯着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两眼发光、死不承认的模样,白毛鸡真是怕哪天见不到太阳。

但卫栎的徒弟竟然颇为贴心。

不知第几回解决了那索然无味的汤汤水水后,沈楠九盯上它了,一通阴测测地威胁。

哼,它哪里就稀罕猪食?去你的吧!

真是去你的了。沈楠九贴心得借书自学了厨艺,做饭越来越有模有样,深得卫栎喜爱。它只能扒拉点虫子聊以果腹。

生活苦命倒也不算什么。

可这两人总没事干,整日甜甜蜜蜜。

确切的说是沈楠九没事干。谁说得修医最忙了?

骗子。

白毛鸡每回蹲在树上,细数明天的一日三餐该去哪座峰头骗吃骗喝——不是——是找小虫子。

沈楠九要么和卫栎携手在屋前种花,要么争论几回身高,要么上赶着与另一个讨人厌的东西同时给卫栎送礼物。送就送了罢,一只破簪子而已,还要可怜兮兮地说:只怕与师叔相比,不称心。

听得白毛鸡是时时翻白眼。

眼睛都快抽搐地得病了。

而卫栎,好不得瑟有个乖徒弟。

沈楠九下山历练后,卫栎从不规律用饭,有时搪塞几块糕点,有时干脆一连几日不吃。

他饿到胃疼,趴在桌上嚷嚷着要吃鱼,却不是对它说的。是对那个好徒弟。

活鱼都扔到面前了,让它丢回去。

卫栎调侃几句后便关上了房门。

淼淼涧是他们两个人的家,饭桌上少了沈楠九和卫栎打打闹闹,自是孤寂啊。

白毛鸡渐渐明白了,九儿、阿九是亲昵,小白才是真随意。它不过一个蠢物。

谁会把坐骑放在心上呢?

但它仍喜欢卫栎。是的,是喜欢。

他笑的时候意气风发、勃勃生机,他促狭的时候眸子一弯,仿佛藏了坏心思似的,他关心的时候好像世界都更亮堂了……

淼淼涧相处不过数月光景,白毛鸡却比先前更盼望着早化人形。

它也可以去学做饭。

卫栎想吃鱼。

红烧、清蒸,亦或是炖汤……

它一定通通摆上桌。

白毛鸡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可是随着凤翎表白失败,沈楠九是魔修的事情暴露出来,一切都在改变。

没什么不好。

万万没想到,那位高座之上的老祖也对卫栎生了妄念,分割神魂,把他幽禁在无为殿。

好在,好在……

它有勇气和机会去寻卫栎,它会载着他遨游天地……

“小白,去七重渊。”

白毛鸡的翅膀一抖。

去七重渊做什么?难道你还舍不得沈楠九吗?要去看看他活着么?怎么可能?从没有人从七重渊爬上来。

但这是卫栎说得话,它纵有百般不情愿,也不会拒绝。

因着——它被需要了。

悬崖之上,古天苍树。

那人抚了抚它的皮毛,从容一笑,直视深渊。

“你走吧,小白。”

“晏澜快来了。”

那你呢?明知他会来,为何不和我继续走?

雪雉的脑袋太小了,小到看不透卫栎的心思。可它依旧依偎在他身边。

这句话不能听从。

“好倔强。”

卫栎无奈地叹了口气,敛了神色,决绝冷静道:“必须走。”

恐怕走不了了。

白毛鸡感知到巨大的威压正在逼近。

晏澜来了。

这荒唐的逃跑到此,戛然而止。

“蘅乐,你为何总不听话要惹我生气?”

寂凉的嗓音穿过层层流岚雾霭,白毛鸡瞧见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

还是那被分割的神魂。他亦逃不出晏澜的掌控。

白毛鸡庞大的身躯挡在卫栎面前。

“小白。”

它身后那人轻声:“快走吧。”

他一直让它走,可它不愿。顶着巨大的威压逼迫也要站在他身前。

总算,它比上回勇敢了一点儿吧?

白密雪雉啼鸣两声。

不自量力而已。

晏澜只微微抬手,那只胆大包天,潜入无为殿带蘅乐逃跑的白密雪雉被灵力吸引着,逐渐变小。

晏澜攥它入手,顷刻间便扭断了白毛鸡的脖颈。

总该让蘅乐吃点苦头。哪怕过于残忍,但这就是不计后果的教训。

晏澜直视着悬崖边的人。

“它因你而死。”

他如是说道。平平淡淡,漠然得让人憎恶。

“小白。”

在死亡临近时,白毛鸡闻声侧头翘了眼卫栎。那人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切和焦急。

白毛鸡还是没能化成人形,没有给卫栎做鱼吃。

它又胡乱想起凤翎三番两次抽来的鞭子,沈楠九随口乱诹的威胁,晏澜轻慢的一瞥……

无一不提醒着它,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者,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充其量算个笑柄吧。小小坐骑也配站到卫栎身前么?

“小白!”

这声高呼太过显耳,惹得白毛鸡思绪偏了偏,渐而视线落到卫栎如润玉的肤和过分鲜艳的唇,想:怎么会有人生得就那么好看呢?

病殃殃的好看,人模狗样的好看……

你会为我而落泪吗?

它有点难过,有点害怕,有点惶恐,有点不舍。

因为快要死了。

它才没有那么勇敢呢。

却还想知道——

你会为我而落泪吗?就像那日七重渊清理师门,无人可见你对沈楠九落下的一滴泪。

它视线模糊,好似真得瞧见了那人脸颊上泪珠斑驳。

还是……别哭了吧……

死亡的一瞬间很快,所有思绪终了都归于平静。

那日,白密雪雉给了卫栎三根尾羽,便是许下了忠诚。

宁死不悔。

“我恨你。”

卫栎垂眸,轻轻地扯了扯唇角。

晏澜有一种终于等来这句话的怅然。心脏在疼,不止是晏澜,这具躯壳里塞入的神魂同样如此。

这人为他亲取了名字,但他恨他。

蘅乐早该恨他。

初回清净门,他装得那么好,用疏离伪装,用漫不经心伪装。最后还是会归于一个‘恨’字。

“乖些,我们回家。”

晏澜神色自若,他向来泰山崩而不改色。倒符了太上忘情道的自持。

谁人知晓他对弟子的深深欲色?

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

他得道,他常省,但这心静不了。

“回家?”

卫栎轻哼,脚下一错便会是无尽深渊,贪食血肉的邪崇妖魔俱在哭嚎。

“师尊呐,那不是我的家……”

“是个笼子啊。”

晏澜没由来心慌了一瞬,他浅淡地皱眉,但自负一切尽可掌握,所以无动于衷。

却见那孩子眉眼弯弯:

“你的眼睛,我不需要。”

卫栎手腕翻转,嵌珠金簪寒光一闪,倏而划过,惨然血渍迸溅。

晏澜的眸子猛然得被刺了下,待在无为殿的本体,隐约迷蒙的银白眼中便只剩下灿烂笑着的蘅乐,带了,两行鲜红。

像幼时,那孩子恶作剧般得将朱砂抹在脸颊,撒娇:“师尊,我受伤啦。”

他掐着术法。

蘅乐噗嗤笑出声,钻进他怀里:“师尊怎么真信了呀?”

……

身体带动着锁链哗哗扬起,将晏澜禁锢在此处,半点不得出。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可眼前仅有那道垂首便可见的低矮门槛。

此槛,禁了一位早该飞升的老祖。

他冷冷直视前方,重山叠嶂。

但透过那道分裂出的神魂,眼帘却是荒芜寂凉的七重渊。

“丹府,我也不需要。”

那孩子眉眼饱蘸笑意,秾丽仿佛恶鬼。

血淋淋的内丹被主人毫不留情地丢进深渊,咕噜咕噜撞到岩壁,百鬼喧嚷,争抢着那宝贝。

晏澜却操控不了半分自己的身体亦或是卫栎。

他看到卫栎的唇微动,念了几个字。

神魂罕见地显露出几分惊讶与无措,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四肢,将他和本体都禁锢在了这具躯壳里。

就像晏澜说得,他被骗了。

真聪明啊。

用那个名字悄无声息地签下了一份临时的制约契。可明明逃跑那会儿,他也能为自己争取到时间。

晏澜思绪繁杂,又顷刻间想通了。

是了,蘅乐恨他。他要以死报复。

却见下一瞬,卫栎果真纵身跃入七重渊。宽大袖袍含风鼓起,未簪未挽的墨发流泻到脊背,亦飞扬。

十三年前,他留云栖孤零零地落入七重渊,阿云一定很怕吧。

十三年后,他又剑杀沈楠九。

可无论是云栖还是阿九……我来寻你……

晏澜眸色沉沉,强行挣脱开那份契约之力,无为殿上空天色晦暗,劫云团聚片刻,但找不到主,很快就消散了。

那神魂本遭受了双重桎梏——一份来自晏澜,一份来自契约,此时都松懈了些,他面色再不冷静,露出稍许张惶,跟着卫栎跳下七重渊。

他试图抓住那节衣摆。

这不是无为殿的低窗,卫栎什么都不要,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便连凡人也不如。

摔下去只会粉身碎骨。

两相神魂争夺。

可蘅乐啊,你要以死报复,我总能救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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