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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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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栎得了两个簪子,不能厚此薄彼,一天一个,换着戴,免得那两人在眼前发颠,自己又头疼起来。

戴金簪时便换白衣,胸口金丝银线勾勒芙蓉花,腰带亦是串芙蓉纹,衬他芝兰玉树、风流卓绝;别木簪时又着素雅长衫,宽袖青靴,身姿隽美,濯濯如春柳,修长似竹柏。

行在路上,竟有不少弟子看来。

“剑尊近来面色红润,气宇轩昂……”

夸得好。卫栎的嘴角被钓得翘起来。

甚至有过往女修惊叹:

“皮肤保养得好好啊!”

“有秘诀吗?”

自然是——不熬夜不喝酒,一日三餐规律作息,附带一个贴心小棉袄日日伺候在跟前。

卫栎有风度,翩翩从弟子身边经过,纵千回百转,仍是一言不发。

人模狗样,他向来手拿把掐。

卫栎进无为殿正是木簪行头。他敛了表情,神色淡然地迈进门。

“师尊。”

晏澜放下手中笔,写好的宣纸无风自动,片刻便化作尘埃,消散得干净。锁链声阵阵,他眼眸阖着:

“过来坐下。”

往日都是直奔主题,去做那破劳什子药浴。卫栎犹疑:

“师尊?”

除了药浴的时候乖些,其余时候多待片刻也不愿吗?

晏澜自有用意,他抬眼解释:

“重塑经脉需得进入下一阶段,暂缓两天,今日先换眼。”

换眼?

哪来的眼睛给他换?

卫栎静默。

“师尊予我何人之眼?”

晏澜从高座缓步走下来,他比卫栎高出一个脑袋,身体完完全全地遮住那孩子。正如幼时,蘅乐嵌在他怀里。只如今,再近身不得。

老祖长发银白似霜,冰雪逼人,靠近时有如数九寒冬之冷冽。

可卫栎见惯了冰棱刺棘,他爱春,爱暖融,爱烈火……于是这冬便只会让他觉得冷。他不适地偏了视线,落在老祖肩后一处,虚虚看着。

晏澜右手覆在卫栎的眼皮上。指腹却出乎意料的温热。可他记得以前触碰时都是冷意。

……

卫栎想起来了,多久前的一句童言无忌,他说:师尊,你身上也太冷了,像个大冰块,冻煞人也!后来,晏澜每回都让自己的体温升起来。

为何无端想到此?

耳边有淡声:“闭眼。”

卫栎雾蒙蒙的世界彻底失去光。

可晏澜会给他一双好眼睛。这双眼睛足以让卫栎重新瞧清辽阔天际和脚下繁花。

掌心触到的眼睫不安稳地颤动。

晏澜道了一句:

“蘅乐,信我。”

手中匕首划过。

晏澜纵然可使掌心温热,但皮肤下汩汩流出的血却从一而终的冰冷。

卫栎闻到血腥气。

他有些想吐。几乎逃避地:

“师尊?”

他脸颊沾了几滴冰凉。是血。

……

“别怕。”

就快好了。

何人的眼睛晏澜都不愿出现在蘅乐身上。唯有自己的,唯有自己的……

他必须留下印记。又或许是波澜。在蘅乐心中留下波澜,爱恨嗔痴都好,而非恭敬、疏离的应和。

……

晏澜从前替卫栎束发、教他练剑、抱他睡觉。他只能在卫栎眼中看到自己。多好。可他长大了,飞走了,成为云蔚双骄、蘅乐剑尊。

他眼中再无晏澜。

晏澜却还想要像小时那样事无巨细。

但无论是十三年前的蘅乐,还是十三年后的蘅乐,他身边总有人。从在晏澜面前醉酒,抱住他唤得是阿云,从发带到金簪、木簪……蘅乐的目光没有偏向他。

卫栎几乎不愿意睁开眼。

温热的手滑过他的脸颊,擦干净血。

只在卫栎眼尾的那滴血珠,晏澜停顿了,像是天生长出来的泪痣,饱灌雨露的花似的。

原来蘅乐的世界是如此模样。蒙蒙地瞧不清,唯一的色彩就是那滴血珠。

他看沈楠九时也是如此吗?毕竟那胎记灼艳,脸似故人。

“……师尊……”

卫栎睁开眼,目之所及第一眼是晏澜啊。淌着血的晏澜。

他把眼睛给了他。

血花消磨几分冰雪寒气,铁锈气息充斥鼻尖。卫栎不适地蹙眉。

但晏澜知道,这回,蘅乐的眸子里又有他了。

……

是怨,是恨。却还不够。需得一心一意地注视,就像他看蘅乐一样。

“你……”

卫栎张口又顿。

他这位师尊,待他始终如一的好。

极好。

卫栎的视线越过晏澜,瞎了十三年,这回看东西再清楚不过。可见桌案上的一盏魂灯。灼亮。

有多少次卫栎都快死在冬日了,还被一股气提着、吊着。他不知晓晏澜是如何做到的,只得永无止境地苟延残喘。

可闭眼即地狱才是卫栎心中所愿。

“你总这样……”

卫栎弯弯唇,眼睛却不带任何笑意。

待他真好啊。

却也能摔了酒蛊,惩罚他禁闭。封了灵力,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五感放大,除了寂静便是寂静,不知岁月流逝。

他说:“不要这样,师尊。”

他只留一句:

“蘅乐,你学坏了。吃点教训才能长记性。”

待到屋门打开,他哭着喊着:“我错了,师尊。饶了我吧。”

他轻轻拭去泪水,眸中坚冰不可破:“听话,以后再不许饮酒。”

能将他强行留在清净门,只在无为殿专心修炼。美名其曰外面太危险,人心叵测。

他画了个圈子,圈里头的人就必须待在其中。

能夺了他的本命剑,剑入梁柱,问他:“天下苍生和一个人,你选什么?”

“告诉我,蘅乐。”

他后退一步,向他妥协。

苍生的担子太重,压得天平往一端倒下,可明明云栖什么也没做,只因着天生魔子的身份便要被剜心去救世。多无奈啊。

那日,他说:

“为师不能飞升不是不愿,只因着勘破天机被囚于本界。如今天道有缺,蘅乐,不出百年此世便将不复存在。”

“他之心可补天。”

“孰轻孰重,你当分清。”

外头传言云栖天生魔子,定然是下一个魔界之主,于是人人都赞剑尊斩云魔,将他抛入七重渊,扼杀未来魔尊于萌芽,明智之举,但又何曾知晓这层缘由?

卫栎告诉自己必须选择天下。

因,此为他道——苍生道。

……

他以为是这样的。但什么狗屁仁心正义,都是虚的。

敌不过那人冷观:

“蘅乐,别让我失望。”

他便怕得丢盔弃甲。

“师尊为何总爱自说自话呢?”

卫栎笑,连着眸子都弯起来。素雅长衫,禾岁木簪,也压不住唇艳艳的红,像要嚼烂人皮肉的妖怪。

值得一提,他现在胆子真大。

“我是为你好。”

晏澜垂首,一个几近飞升的老祖,自然没了眼睛也能如常视物,可不知为何,他竟贪恋起这模糊的感觉。

隐约迷蒙的面前,站着个清隽之人。为此,必须更专注才能瞧见他的蘅乐。

卫栎压不住笑,他挽袖替晏澜拭血。

云锦重重地压在晏澜的眼皮上,反复滚去、磨红。

他语气平静,道:

“衣裳沾了血,该换了。”

还是心软了片刻吗?

……

就当是心软罢。这孩子总易生情。

晏澜心中喟叹。

……

“好。”

*

沈楠九什么都能发现。

太过聪明,有时不是好事。容易受伤。

沈楠九在卫栎眼下挥手,和试探他是否是个瞎子那天一样敏锐:

“师尊的眼睛好了?”

是好了,能看清阿九的模样了。

卫栎一怔。

挺漂亮的一张脸,竟和云栖有几分相似。怪道凤翎和晏澜都不喜他。

但沈楠九和云栖,卫栎分得清,他微微一笑。

阿九眼生胎记,红梅状。

和苦幽岭的冷梅像得很。他不会认错。

“嗯,你师祖医了。”

清净门老祖啊。

那老不死的家伙。

沈楠九面无表情:“哦?是吗?”

又不咸不淡地恭维:

“师祖真是神通广大。”

“没听出来你是真心称赞。”

卫栎冷淡的反问:

“何必勉强?”

沈楠九微愣。

这是何意?心中没由来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待细想,卫栎轻轻压住他的脑袋,比划半天:“九儿,你是不是长高了?”

“快要和为师一样高了。”

“果然安排你喝些牛奶管用。”

沈楠九满头黑线。那牛奶明明是你死活不肯喝,强丢来的。他长高才和牛奶没半毛钱关系。

“怎地?羡慕?”沈楠九凉凉嘲讽:“可惜你不能再长了。”

身高确实是卫栎的一块心病,莫说沈楠九,就是凤翎都比他会长,恰恰好高出一点儿。踮脚尖看人倒不至于,但对于高出的那截,实在不爽。

卫栎眼睛一眯,见形势不利于自己,张嘴左言其他、凭空污蔑:“肯定不单是牛奶的原因。”

“你是不是往鞋子里塞东西了?否则怎能长这么快?”

阿九,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只好委屈你了。

卫栎假惺惺地想。

“我不屑。”

沈楠九环手抱臂,极为轻蔑地哼了一声。

气鼓鼓的,倒似个吃饱肚子的锦鲤,浮在水面翻肚皮。

“你脱了鞋再比比。”

卫栎戳戳他的脸颊。

沈楠九被戳得一时头脑发昏,竟真褪去足履。

卫栎得意地伸手比划:“瞧,我说得没错吧,比刚才矮不少呢。”

又语重心长、循循善诱道:

“少年,你要长到师尊这个高度,还得多加努力才是。”

沈楠九无动于衷。

……

沈楠九穿好鞋子。

……

沈楠九被气走了。

卫栎偷笑:

笨蛋九儿,为师穿得可是修真界最流行的增高之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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