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单等水妖露面便费了六天的功夫。
这次的水妖和普通妖怪还不太一样,是只鲛人。
鲛人喜海,性狂暴,不知从哪里游到湖中,一月前开始发大水掀翻过往船只,致村民和客商死伤无数,有人便写信求助清净门。
除妖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一般遇着了,打一架就能结束,也有乐意找那些妖怪作乱背后原因的修士,谈什么感化云云。
凤翎大多数时候是前者,简单方便,但此回鲛人狡诈,便不得不另辟蹊径。
第七天了,用人钓着,不怕他不出来。
人是个年轻俊朗的秀才,瞧着命不久矣的模样,被凤翎提溜着立于船头,面色愈发惨白,颤颤巍巍:
“仙人,饶了我吧。”
“怕什么?我护得住你。”
凤翎仔细观察水面,船下黑影浮动,忽而一阵滔天巨浪袭来,船顷刻被打翻,他拽着书生的后衣领往岸上扔,距离颇远,没人接着,非死即伤。
蛰伏数日的鲛人按捺不住,纵身腾起想要抓住那书生:“周郎!”
“妖、妖怪啊!仙人救我!”
秀才见了鲛人,格外惊慌失措。
凌空一鞭子将跃出水面的鲛人抽下去,他尾巴皮开肉绽。
凤翎抽空用灵力裹着秀才落岸。
刚落岸,他忙不迭躲到大石头后面,两股战战。鲛人哀哀切切地瞧秀才。
他们之间的故事,凤翎没兴趣。
他抓住鲛人分心的机会,几道术法砸过去,那鲛人竟是个花架子,轻易被制服了。
凤翎剖开鲛人的肚子,温热的血溅到脸颊,他冷声质问:“你的鲛珠去哪儿了?”
怪不得弱成这样。原来是没了鲛珠。
“周郎……周郎……”
鲛人捂着伤朝石头那处伸手。要是遇上个有良心的修士指不定一番问询。
“我,我不是有意骗你剖珠的!”
秀才听到呼喊,自顾自讷讷:“我也想活着,长命百岁。反正你是妖怪,没了那东西也可以再修炼。”
凤翎是修士,五感敏锐,他拽着秀才出来,径直扔到鲛人的面前。
“珠子呢?”
他垂眸,鞭子直指秀才的脖颈。
“我……我不知道啊……”
秀才屁滚尿流,踉跄着要跑,却被鲛人死死抱在怀里。
“交出来。”
已经在这里待了七日了,凤翎没什么耐心,只冷冷瞥他,蘸血的鞭子杀气凌然。
仿佛不给珠子,这邪修便要大开杀戒。
“救我,仙人!”
秀才不敢再藏,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珠,谄媚笑道:“送您,仙人,一定要救救我!”
“仙——”
话音戛然而止,鲛人的利爪洞穿了他的胸膛:“周郎,这是你欠我的。”
“你说过得,我们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雪白珠子滚进血泊,秀才想要抓住凤翎衣角的手无力垂落,鲛人抱着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凤翎弯腰捡起珠子,然后将那染血白珠擦得圆润剔透,再用丝绸细细裹着,才放入上好木材做得盒内。
他收拾烂摊子前,抬眸仔细瞧了下那鲛人。
若有所思。
*
李壬被赶出了清净门,背着行囊徒步,路过数个村庄。
他修仙多载,滞于筑基,万万没料到有人竟在他面前展露天赋。在戒律堂被罚鞭后仍不免思绪恍惚、心神动荡。脑海里那日天雷劈来的景象越发清晰,沈楠九轻蔑的视线实在可恶,仿佛看无足轻重的小虫子一样。
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对劲,沈楠九一定不对劲!”
李壬兀自呢喃。
此时天边有人驾虹而过,李壬抬头,正是清净门老祖的小徒儿,那位出身尊贵的凤翎。不待思索,他赶忙御剑追去。
“翎君,留步!”
凤翎瞧了眼拦路的家伙。
不认识。
鲛珠到手,他忙着去取前些天在珍宝阁定制的金簪,便不作理会。
“翎君!”李壬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三番两次。
凤翎拽下腰间金鞭:“好狗不挡道,滚开。”
一鞭子抽到身上,李壬躲避不开,脸色阴沉片刻。
喊谁是狗?这些内门弟子凭什么瞧不起他?
但想到自己的目的,李壬又焦灼道:
“翎君!剑尊带回的徒弟——沈楠九有异啊!您可千万要听我说!”
沈、楠、九?
听到熟悉的名字,凤翎微微眯眼,卸势落入山林,鞭子绕着手掌缠起来:
“我只给你一刻钟,好好解释清楚。”
李壬不敢耽误时间,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末了,补充道:
“最开始,我明明用了十层力,他当时一个凡人为何能接连抗下筑基期的招数不死?还顺势悟道突破?”
凤翎闻言觑了他一眼。
十层力是要致人于死地,这外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清净门的长老早该擦亮眼睛招弟子。
不过,那沈楠九确实不对劲。眼尾红梅胎记,瞧着便邪气。当日用村庄遭雪崩,举目无亲的故事博得卫栎同情,收做徒弟,说不定是刻意接近他。
又听李壬压着嗓音道:
“近来,有传闻,群龙无首的魔界迎来一魔尊,魔宫建在苦幽岭,那地方如今邪魔作祟,恐正密谋要攻打仙门百家之事。”
“不过乌合之众,”凤翎冷哼:“有何惧?”
“翎君神武,只是——”
“沈楠九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着实有异,让人不得不多想。”
李壬偷偷抬眸,瞧凤翎神色晦暗不明,他又加了把柴:“说不定他就是潜入宗门的邪魔外道,留在剑尊身边怕是对他不利。”
说得不无道理。
凤翎微微皱眉:“我知道了。”
他丢了瓶丹药过去:“拿着。沈楠九我自会处理。”
李壬笑着捧起那玉瓶:“多谢翎君。”
待他离去,李壬收敛表情,啐了一口。
有何了不起?不就是个元婴期,多除了几个妖闯出名声了,得意什么?昔日多风光的蘅乐剑尊现在不也都是个废人了。
凤翎驾虹调转了方向,预备去卫栎先前居住过的地方打探一番。村子虽然没了,但总归有临近集市。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定然会有消息。
如此又过了三日。
待到亲手给金簪嵌完珠,凤翎回到清净门,来来回来竟耗费半月。
淼淼涧总算能喝到一杯热茶,全仰仗着九儿这好徒弟。每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卫栎感觉自己快要被养废了。值得一提,沈楠九近来做饭的手艺进阶不少,是真要往大厨那条路子上靠了。
“怎样棘手的水妖,竟叫你此去晚归?”
卫栎身着薄衫,他不爱戴火灵珠,沈楠九便参照书籍在屋子画了个法阵,每日灵石不间断供给,使屋内暖如春。
现下脸颊带肉,皮肤由苍白变作莹润的白,比自己养自己那会儿好了不知多少。
看来凤翎离开的日子他是过得滋润无比。
沈楠九他倒是好手段。
只可惜凤翎的探查结果并未出现任何异样。单说那张和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依旧不爽。
沈楠九仍需盯着。我倒要看看他是哪里来得邪祟。
“发什么呆?”
卫栎吹了吹热茶,雾气腾腾。
凤翎扯回思绪,从储物袋取出一盒子,推过去:“打开看看。”
盒子描金漆银已是不凡。
锁扣拨开,绸缎铺陈,上有一嵌珠金簪。
还真符合凤翎的审美和品味。怪喜庆的。
“发簪?”卫栎挑眉。
“这就忘了?”凤翎别扭地牵牵嘴角:“旧物有何可宝贝的,我不是说了给你更好的?”
“此簪取鲛人的内丹制成,寻常邪物碰你不得。”
卫栎颔首:
“原来你除得那水妖是鲛人。”
“不过鲛人少见,性狂暴,出手狠辣,你可有受伤?”
凤翎扬眉:“略施计谋,区区小妖自是伤不得我。”
卫栎支着脑袋笑,两眸似月牙,他拿起发簪晃了晃:“阿翎,多谢了。”
沈楠九正欲进门,瞧见里头的凤翎和卫栎相谈甚欢,停了步子,迟迟未跨过门槛。
那雕花金簪做成翎羽模样,最上面嵌了颗剔透的珠子,华丽非常。
凤翎坐得位置正好能瞧见沈楠九手里握着的东西,只趁卫栎把玩发簪时,朝他不屑一笑。
“师侄在外头站了半响,怎么不进来?”
拿不出手的穷酸玩意儿。
“阿九来了?”
卫栎回头,瞥见沈楠九面色匆匆丢了个什么进储物袋。
沈楠九敛眸:
“小白吃坏了肚子,我来找找药。”
一听便是借口。灵兽如何还有吃坏肚子一说。
凤翎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卫栎看破不说破:“稀奇了,那我也跟你去瞧瞧。”
“阿翎你呢?”还不忘在场的另一人。
“师兄想走直接走就是,左右我不如你那小徒弟招人心疼。”
下一秒,凤翎就捏碎了杯子。
挽留这事儿还得看他师弟,能威胁就绝不动嘴。
卫栎悄悄倒吸一口气,感觉要是踏出房门,脑袋会不保。
“师叔是客,我自去便可。”
沈楠九幽幽瞧了眼卫栎。
好家伙,如今连衣食父母也一并得罪了。
这两人凑到一起,戏台子都不用搭就演起来了,还要卫栎做什么?当观众当得也不舒心。
卫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顿时柔柔弱弱揉着脑袋,轻咳:“不如……”
他掀起半截眼皮从沈楠九扫到凤翎:“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说罢,又几声咳嗽。
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凤翎甩甩袖子:“我离开可满意?你且好生歇着!”
卫栎扶额装看不见。
沈楠九弓腰作揖:“师尊有命,阿九告退便是。”
卫栎仍是扶额装看不见。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凤翎心中冷笑:有些人不进门太太平平,一进来便惹得卫栎头疼咳嗽。
沈楠九亦心中冷笑:有些人不回来万事如意,一回来便惹得卫栎头疼咳嗽。
眼神交锋。
沈楠九假模假样:“弟子恭送师叔。”
凤翎当仁不让:“你那破东西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卫栎已有更好的。”
沈楠九垂眸看脚尖:“小白肚疼难忍,恕弟子不远送。”
见他深受打击,左言其他,必是知道他们间的云泥之别了。莫说是物件了,在卫栎心里,他这师弟合该是最重要的。
凤翎得意洋洋,驾虹远去。
晚间用膳,徒弟心不在焉。
沈楠九现已辟谷,不过因着卫栎需要食物,便跟着吃两口。
卫栎夹了一大筷子不爱吃的蔬菜塞进他碗里,道:
“拿出来吧。白天是不是有东西要给我?”
若是平时,沈楠九定然要把菜拨回给卫栎,再冷嘲热讽一番,说些不吃蔬菜容易头秃之言吓唬卫栎。
但他今日趁此机会转移问题重心,实在聪明,卫栎心里美滋滋。
面上不显:
“前些日子藏得严严实实,不给我看,说什么快好了。真做完了东西又不愿意给了?”
“我怕你瞧不上。”
沈楠九轻声,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又演上了?只是自己的徒儿还能怎么办。哄着呗。
卫栎无奈道:
“可是凤翎说了些什么?他向来言语无忌,如刀戳人,无需在意。”
“再说,你上回的那草蚂蚱我不是也好好收着了?”
卫栎絮絮叨叨半天,口都干了,才听沈楠九应声:“嗯。”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那物件,卫栎凑过去:
“真是赶巧了,都做了簪子?”
簪是木头雕刻,上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