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道人名叫鹤归。
待赵捕头命人将人群遣散后,花颜问鹤归,“道长可知井中被投了毒?”
鹤归略颔首,将手往身后一背,才缓缓道,“蛇妖的毒液。阳城有东西南北四口水井,第一起怪事发生在上月月初,城东王屠户家三口人一夜之间暴毙,三人后颈处都有两个尖牙状的伤口,像是被毒蛇咬了后颈,但……”鹤归指了指刚捞上来的几具尸体,“那三人身上都未像这般生出鳞片……不过最先被投毒的的确应是城东那口井,而且投毒时间至少是一个半月以前。”
花颜点头表示认可,“今晨水夫送水来,我住城西,以往送来的水都是城西那口井打来的,方才来的路上问过他,今日的也是打的城西的井。送水时间固定是每月十五,上个月送来的水并未被投毒……依道长所见,投毒者是人还是妖?”
鹤归手执罗盘,罗盘中的指针赫然指向半人半蛇的尸体,“我昨日查看过王屠户后颈的伤口……时间过去太久,尸体腐烂严重,但基本可以确定那伤口并无妖气,像是寻常毒蛇所咬。”
鹤归往前走几步,手中罗盘停了下来,再走几步,罗盘竟犹疑的指向阿婴。女孩正蹲在槐树下玩石子,摆出的图案竟是失传已久的镇魂阵。他瞳孔微缩,谨慎道,"……这孩子……身上有股极为浅淡的妖气。"
阿婴仿佛听见他说话,偏过头,顶着那张天真稚嫩的脸,适宜地露出疑惑而无害的神色,“阿姐……”
鹤归蓦地一怔,这才认出女孩便是那日在阳城外遇见花颜时,灼热昏睡的孩童。欲再细瞧,花颜却上前两步隔在他与那女孩之间,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道长,”花颜不闲不淡的开口,眸中带着隐隐的不悦,“道长,你吓着我妹妹了。”
女孩从地上起来,躲到花颜身后,小手牵紧花颜的衣袖,花颜察觉到,从袖中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看着如此不加掩饰护着那女孩的花颜,鹤归沉思不语,忽见那女孩从花颜身后探出头来,狡黠地笑着,还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缩回去,把额头靠在花颜肩头,头一次没靠上,第二次靠上后还在花颜肩上蹭了蹭。
鹤归不禁失笑。
“是我失礼了。”他说。
——
天道有常,设三界壁垒:神不涉凡尘,妖不扰人世,人不窥天机。
几千年如是。
若是蛇妖,它为何要在水中投毒?又为何只投东西两口井?伤人性命于它有甚好处?凡夫俗子而已,却叫它死后入岩浆炼狱,不得超生。
得不偿失。
花颜心中有许多难解的谜团,她望向鹤归,“道……”
“直接叫我鹤归便好。”
“……鹤归,之前的那些尸体在哪儿?”
“有的被家人领走,埋了。没人领的,送进了乱葬岗。”
子时,城南乱葬岗磷火点点。花颜提着风灯踏过荒草,阿婴紧紧跟在她身后。花颜原是想让阿婴回屋等她,可阿婴怎样都不愿,非要同她一起。
断碑丛中矗立着半截蛇神像,残存的蛇尾缠绕着女子身躯,石雕面容悲戚如生。
"就是这里。"花颜放下罗盘,看着指针直指神像心口。青竹剑尖挑开藤蔓,露出"永和七年立"的铭文。传说阳城原是一村落,古村世代流传着蛇妖化神的传说。村落旁的山中修得一妖神,人面蛇身,却因轻信凡人而被偷了心脏,人们惧那妖神转世寻仇,便立了蛇神像,年年祭拜。如今石像苔痕斑驳,香案前却堆着不知何年的桂花醴——那时村民们深信,唯有岁岁以初春头茬嫩芽煎茶,佐以处子指尖血点染蛇瞳,方能使那蛰伏在忘川彼岸的妖灵永眠。
如今古村已不复存在,蛇神像也早已毁坏,神像前的荒地成了堆积尸体的坟墓,也就是阳城人称的乱葬岗。
赵捕头说那些尸体堆在神像的正前方。花颜用剑掀开一尸体袖口,见那手腕上果然生着青鳞。
忽而风动。
阿婴往旁侧瞥了一眼,移到花颜身边,贴在她耳边用仅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阿姐,有人。”而后眼神望向侧方的几棵柳树。
花颜让阿婴退到她身后。她眯了眯眼,果然见柳树旁隐隐透露点光亮,像是有人点着烛火。她握紧了青竹剑,冷声道,“谁在那儿?”
“公子,是我。”
木槿提着昏暗的灯笼从柳树后转出,月白裙摆沾满泥浆。
“木姑娘?”花颜松了口气,握剑的手也随之垂落在身侧,她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三日前醉满楼死了个姑娘,全身长满鳞片。"她缓缓走来,掀开地上那人袖口,腕间蛇形刺青正渗出黑血,"我跟着送葬队伍到乱葬岗,看见新坟里爬出的是蛇蜕。"
“死了个姑娘?”花颜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但又觉得不会那么巧。
怎知下一秒,仿佛老天故意和她作对般,她听见木槿沉沉说道,“……是春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