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迫在眉睫。
直到清理完整个高三楼作为考场,前两天的最后一个晚自习上,全班氛围都极其躁动,没什么人学得下去。
而向来面色沉肃的程忠都鲜少地露出了笑容。他特地给十六班全部人准备了红包,五块纸币与六毛硬币,寓意着六六大顺。
同学们高呼着,期盼着,仿佛跨过这个高考,就能真正奔赴至向往已久的大人世界般。
高考前一天,所有学生都在忙着搬书,收拾行李送到家。司仲夏处理掉不用的旧书,穿过操场到收废品的阿叔那里卖掉。
司仲夏不要钱,阿叔就送给她一本米黄色猫猫头的便利贴。
夏季六月,晖阳炎炎,云层被烧得半透不透。破碎的树影与光点相互交缠,映在地面闪闪游晃。
司仲夏路过公告栏前,发现沈念白正在浏览考场分布图。想着两个人算得上朋友了,司仲夏弯眼和他打招呼:“沈念白。”
少年白短袖校服裤,模样清秀,云雪般洁净的眉眼不含情绪。他点点头,一如往常的寡言少语:“嗯。”
或许即将面临解放,司仲夏的心情难得欢愉,话也比平时多了些。
“你的考场在哪里呢?我在高一楼那边。”
“高三楼,八班教室。”
“你想考哪个大学?”
听到这个话题,沈念白微微歪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敛下眸光:“H大。”
“啊,我要考J大,和H大很近呢。”司仲夏眨个眼睛笑了。
H大和J大都是临市的隔壁大学,一来一往很便捷。
短暂的交谈过后,沈念白忽的转头过来问她:“小猫们搬家了,你要去看看吗?”
司仲夏一愣:“搬家了?不在学校了吗?”
“嗯,前几天学校的花匠清理园圃,发现了那些猫,说怕伤害到同学,就赶出去了。”和沈念白动身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司仲夏听见他说,“我把它们挪到了附近的公园里,那边没人会赶走它们。”
来到街心公园,沈念白带她往深处去,直到走到一间荒寂的小寺庙前。
小寺庙只有方寸大,除去人踩过的地方较为干净,其余之地覆满厚甸甸的灰尘。
四只大猫们在角落里探出隐秘的双眼,见到熟悉的人,立马热络活喜地喊着声钻了出来。
“怎么这么脏啊,小傻猫。”司仲夏弯身抚摸着灰糊糊的奶牛猫,沾了一掌尘泥,哭笑不得。
“处理得急,忘记帮它们打扫一下这里了。”沈念白略不自在地揉了揉后脖颈。
“没事的,它们应该更高兴你帮它们找到居所了。我们现在就帮它们清理一下。”
和沈念白搞完卫生,陪小猫们玩耍一会儿,回二中的路上,他们经过一家普通的杂货店。
吸引人的是店门口摆着的一面心愿墙,种类繁多、色彩斑斓的便利纸,寄托了无数高三学子的美好愿望。
“沈念白,要一起去写一个吗?”写心愿是免费的,两个人便往那里走过去。
司仲夏张望临靠的桌子:“没有便利贴了诶。”她想起来自己口袋有一本,就轻轻撕下两张,同样递给沈念白一份。
万事胜意,所愿皆遂。
司仲夏在心里默想一阵,最后提笔认认真真写下这八个字。
她张贴完毕,转头望向沈念白,不禁有点好奇:“沈念白,你写了什么?”
日光下,男生侧脸安静寥落,淡墨水似的长睫微微掀着,像夏天里一纸格格不入的剪影。
“……”他沉默半晌,然后偏红的唇角小幅度翘了翘,“想去世界旅行。”
司仲夏踮脚过来看,果然见猫猫头便利贴上,留了遒劲秀挺的六个字。
她稍感讶异,本来以为沈念白会写个希望学业有成,家人平安这样的话。大概,这可能真的是他内心深处的希冀吧。
微风乍起,树间光影恍若海浪起伏,涌至彼此脚尖。
男生被染得浅透的发梢略略飘曳,一如热夏张扬。司仲夏听见自己的声音,“沈念白,毕业快乐。”
“嗯,”他定定望着她,音调极轻极淡,“毕业快乐。”
*
高考有条不紊地结束了,剩下的日子里,司仲夏一边如常练琴,一边煎熬等待成绩。
查分的前夜,圈子里认识的那些人在微信群咋咋呼呼,大部分聊的无疑是如何挥霍大长假期,小部分则正经谈报哪个学校。
乔月私聊司仲夏:“仲夏,你要考的是J大吧?凭你的成绩肯定没什么问题,就是陈立青能不能上个离你学校近的地方都难。”
“听他们说,他爸有意把他塞进一个二本的学校。这样的话,你们不就得异地恋了。”
司仲夏盯着这条消息发呆一会儿,最后放下手机。
高考成绩终于出来,司仲夏在相应查询软件上输入身份证,考号,密码,最后毫无悬念,七百一十二分,完全足够上J大。
陈立青鼓励她报自己想上的学校,他后来果真被他老爸花钱送进了某个二本院校。就是不在临市,到隔壁省份去了。
准备填报志愿的那一天,宋虞就直截了当问她想报哪个学校,选哪个专业。
说要考J大的时候,司仲夏心如止水,宋虞也神色平淡。
至于说到专业的时候,司仲夏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比起上一句小了一些:“小提琴专业。”
宋虞愣了愣,然后不出意料地蹙起眉心,额头的皱纹凹陷下一个深壑:“小提琴?平时送你去学小提琴还不够?上了大学还想去玩?”
司仲夏觉得很讽刺。明明从小就逼着她学小提琴,而她长大后决定深造小提琴,他们又认为她不务正业,学了就是想玩。
“报那种电信,金融,通信工程,我看J大的就很不错。”宋虞自顾自地做着决定,仿佛将刚才司仲夏说的话都视为了空气。
“……”司仲夏扣紧手心,忽而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已经参加了校考,过了。”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她不该忤逆宋虞的。
就像即便知道宋虞怀胎在身,不能大动肝火,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说出那番话。
可是,司仲夏不愿意再做任她摆布的机械人偶了。
原以为宋虞会如同往常,怒气填胸,再狠狠甩给她一个巴掌的时候,她的面上竟反常地是一片平和。
神色古井不波,漠然冷血到近乎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地步。
宋虞说:“司仲夏,我养了你这么久,现在你十八岁了,我不会再管你。”
“养育你花的任何钱,我不会跟你要回任何一点儿。”宋虞停顿一下,继而接着平静道,宛如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我在茶几上放了张卡,里面有一百五十万。如果你坚持报小提琴,那也可以,带上你的卡,往后你的生活起居一切开销,再也与宋家无关。”
“……”
*
夏夜比起白天,温度降了不少,加之海风里的潮湿水汽,竟显出些七月流火的感觉。
司仲夏独自彷徨在街道,漫无目的地。她有时真为自己的懦弱而唾弃。即便宋虞那番话不留情面地揭开她们之间的所有遮羞布,她缄默到发颤也终究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宋虞年底怀的孕,想来今年大概九月,司仲夏就要有新的兄弟姐妹了。
不过到底与司仲夏无关。她从始至终,只是眼睁睁独属于她的家在分崩离析。
司仲夏低垂着头,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她都不知道身处何方的时候,才恍恍惚惚地拿起手机,给陈立青拨去电话。
*
接到司仲夏电话的前几个小时,陈立青还在桌球室跟孙源他们几个鬼混。
“你知道李舒那鳖孙才考了多少分吗?”
“多少?”
“一百五十七,连我身高都考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给足面子地捧腹大笑,互相嬉嬉闹闹,李舒则边高骂句“草了你爹的”边大笑着挥拳打过去。
浸泡在一片嘈杂声里,陈立青也笑了。身旁的周佳豪正玩着手机,蓦地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对陈立青道:“陈哥,听说南山馆来了个会机车的女的,就在那边跟人单挑比赛车呢,听说是缺钱。”
南山馆是南山山庄,主管那一带地盘,地势有陡有平,适合他们这帮寻刺激的富二代飙车。
“好像已经赢了两个人。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陈立青面上若有所思,最后慢悠悠道:“行啊。”
陈立青到南山山庄的时候,新一轮比拼飙车刚刚开始。那女生自称“红樱”,既是樱花的樱,又是雌鹰的鹰。看着十八十九的样子,一头烈焰红发格外潇洒。
而她的车技同她这个人一样,嚣张不羁,拐角处一个流畅利落的漂移,把身后的人远远抛至身后。
陈立青看着看着,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笑。
飙车结束,富二代虽有不甘,但还是付了钱给她。
红樱拿着钱,满意清点够,然后环视人群一圈:“还有谁来?”
“我。”陈立青站了出来,他平时赛机车比较少,不过同样是拿手技,还在这帮爱赛车的人里遥遥领先。
红樱打量着他:“赢了给我一万,输了我给你一万五。”
陈立青嗤笑出声:“我不要钱。”
“你赢了,我给两万,我赢了,”陈立青微停,“告诉我你的名字。”
红樱挑眉,点头同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