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恩科,今科的会试依旧照例定在了二月初九开考第一场。
年才过完,京城里的书院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有货郎天不亮从外头路过,就已经听到朗朗的书声了。
定峦书院里就读的多是肩负家族期望的子弟,想要金榜题名的念头不比寒门学子少多少。
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备考,书院的夫子们把那些伴公子哥玩乐的书童都赶了出去。
没了他们,贾宝玉顿时蔫了。
其中和他玩得最好的那个唤竹歌,名字雅致,人却是貌若好女妖妖调调。
竹歌这几月不知从贾宝玉手里拿了多少好东西,自认为拿捏住了这富家公子,护院来赶人时死活赖着不肯走,扯着贾宝玉的衣袖痛哭。
殊不知贾宝玉心底只觉得没劲,若不是还期待着每日散学后顺道去接林妹妹回府,早在家闹着不读了。
他哪里管竹歌被赶出去后去哪,只听夫子说要赶走,便默认了。
没了书童陪着,这一日,贾宝玉便受几个同窗邀请,参加了院里的文会。
“刘大哥,”一进去,贾宝玉就见着了刘玮,他赶忙三两下跑去,“大哥今日怎么不去听夫子讲学,反倒参加起文会来了?”
刘玮见到这个未来小舅子,一时间有些尴尬,“读书讲究劳逸结合,夫子今日点评的文章我已看过,又有友人相邀推辞不过,便来了。”
“是吗?”
贾宝玉一愣,他自个不爱读这些四书五经,也没起过科举取仕的念头。但当年江知渺来京备考会试时闭门不出昼夜苦读的样子贾宝玉见过,也不免起了点疑心。
这刘大公子是不是太过闲散了些?
“宝兄弟还是第一次来文会吧?”刘玮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赶忙转移起话题,扯着他往里头进,“正好,也让你看看大哥的文采。”
文会是由个姓周的学子主办的,周学子见人都齐了,便燃起根香,以一幅寒江飞雪图为题作诗。
当真是巧了,贾宝玉一见那画心底便是一惊,他们家里的诗社不久前才起了一社,正是和雪有关的。除了在宫里的宝姐姐,就连新来的宝琴妹妹都作了一首。
我往日里只知道姐妹们文采好,倒不知道和这些学子比起来如何?一想到这,贾宝玉匆匆写下一首,就跑去看别人的去了。
长香燃尽,众人都将诗作交了出来,刘玮不愧是举人,作的诗不算榜首,也是一流。
“如何?”刘玮博览群诗后,紧皱的眉毛立马松开了,冲着贾宝玉得意一笑,“为兄这诗做得还算可以吧?”
“倒不如家里姐妹做得好。”贾宝玉实话实说,在众人的质疑声里取下笔来,复写出一首题为《钓雪》的诗。
“什么?”一众学子大惊,纷纷凑上前细看,先是被那独特的题目骇了一下,又挑剔地读了全诗。
“好,实在是好诗啊!我等自愧不如!”
周学子也看了诗,这诗和贾宝玉的风格不符,又想到那句姐妹,会被家里兄弟当着他们这些外人提的自然是身份和几个有所瓜葛的,他们只当是那贾家的小姐,刘玮的未婚妻子所作。
贾刘两家联姻的事情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不算秘密,当即就有人打趣地看向刘玮,“刘公子这下可是被压一头了,恭喜恭喜!”
刘玮心底也诧异,他仔细回想前几次见面时那名唤迎春的小姐温柔贤良的模样,只觉得惊奇。
想不到那看上去呆呆愣愣的小姐还有这般好文采,真是内慧。
有个才女作妻子是件得脸的事情,刘玮面上带笑,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在众人起哄声里迫不及待地扯着贾宝玉到了角落。
“咳咳,”刘玮面容带笑,“你们在家里经常作诗?倒是雅致。”
贾宝玉不疑有他,“是啊,咱们有个诗社,有空了便要起上一社呢。”
刘玮笑容越发扩大,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我与二小姐姻缘天定、媒妁之言,本不需顾忌那么多。还请宝兄弟带话,过些日子赴考的时候,不知二小姐可否前来相送?”
“若是小姐肯应,”他把玉佩塞贾宝玉手里,“就收下这枚玉佩为信。”
“啊,”贾宝玉一脸茫然,他不知道刘玮前头几次见面对迎春的冷淡与挑剔,只当他是想培养夫妻感情,便收下了玉佩,“我会替你传话的。”
……
薛宝钗休沐回家的时候,一进门就被林黛玉拦了个正着。
“你今儿个怎么没去书院?”她一脸诧异地往里走,在小桌边坐下。
“哼,我去了正好留你和你的好妹妹一块玩去。”林黛玉一撅嘴,别过头去不理人。
“什么话,”江知渺正好来给薛夫人请安,一进门就听见她的声音,忍不住笑了出来,“我都没拈酸,哪里来的醋子就先醋上了。”
“哼!”林黛玉哼了一声,不想理他们。
“好啦好啦,我还当是你病了呢,吓我一跳。”薛宝钗笑着起身扳人肩膀,陀螺一样给人转过来,“你放心,我不回家去,就陪你在贾家待着。”
“是啊,薛家只能找到个薛大傻子,只有到妹妹这才能找到薛小姐呢。”江知渺在旁边凉飕飕地补了一句。
“你也少说两句,”薛宝钗无奈地瞪他一眼,转头去哄林黛玉。
“总归不是为我留下来的,谁在意呢。”
林黛玉面色转好,顺着她的力道在圆椅上坐下。不一会,迎春带着几个妹妹过来了,薛宝琴还不知道姐姐屋里这么场风波,从薛姨妈屋里出来找她们玩。
迎春宴在即,她要借贾家的势,自然不会搬出去。薛宝琴留了,薛姨妈自然没了回去的意思,可怜薛蟠精心挑选的三进大宅子,只住着几个忙于家业的男人。
“姐姐总算是回来了,”薛宝琴一进屋子就凑到堂姐身边坐下,故作不高兴地别过头,“我还以为到离京都见不到您呢。”
又来一个,薛宝钗深感无奈,熟练地开始哄人。
林黛玉嘴上虽然耍小性子,但和薛宝琴相处得很是不错。
她们二人都文采出众,薛宝琴又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过多少人和事,只随意挑几件说说,就把几个深闺里的姑娘们迷得不行。
探春尤其喜欢她,她长在深闺了,又不似王熙凤手里管着家里的事。虽有心气却无发挥的地方,自然向往虽是女子,但也能外出走商的日子。
几个姑娘们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着,就谈到了婚事。
江知渺考中状元的时候,景康帝曾许诺为他主婚。这么一来婚期就由不得他们两家了,只把两人的八字等递上去,待薛宝钗及笄后由宫里指下婚期。
“翻了二月去时间就差不多了,我看二嫂嫂那边已经筹备起来了,”探春撑着下巴说到,“哎,再过一久我想想姐姐一面可就难了。”
“哪里的话……”迎春面上有些发红,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腰上挂着荷包。
“这是什么?”薛宝钗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荷包,是上好的料子,纹绣精美,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见她看过来,迎春脸越发红了,慢慢地解下那荷包,取出块玉佩来。
薛宝钗眉梢拧紧,那玉佩质地莹润雕刻精美,一看就是好东西,只是分明是男儿才会用的。
她与江知渺对视一眼,探春最是活泼,先开口解释起来,“宝姐姐还不知道呢,这是二姐夫送来的,这些日子里啊宝兄弟都快成跑腿小厮了,每日里尽帮着二姐夫送东西!”
“还没到时候呢,哪里就是二姐夫了!”迎春羞得面色涨红,掩面过去不言。
许是因为前头和迎春的那场对话,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常在贾家,没见过那如流水一样的礼物,薛宝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心底压着事,待姐妹们玩闹过一会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时拉住了迎春。
“那刘公子前头不是……”薛宝钗欲言又止,“怎么现下这样?”
“我也不知,”迎春也叹了口气,她一像是几个妹妹里的姐姐,只有在温和沉静的薛宝钗面前才显露出几分妹妹心性。
迎春不是没有疑惑,只是也不明白刘玮为什么要这样做,“许是家里说了吧,两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再僵持着也没意义,他是大家公子,应该懂的。”
薛宝钗没这么乐观,但就像迎春说的,两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刘大公子给未婚妻送点礼,别人哪能说什么呢。
就连贾母,也觉得迎春运气好,遇到了个好夫婿。
“你别担忧我,”见薛宝钗眉心一直皱着,迎春握住她的手,“这样的大家公子,就算是养着外室、纳着小妾,又算什么事呢,他因着愧疚对我好,这不更好吗?”
“也是。”薛宝钗叹了口气。
林黛玉等人都走了,江知渺自然也不能多留。临走时薛宝钗喊住他,“你觉得那刘公子今年可能高中了?”
“不好说,”江知渺沉思片刻,“他的文章我看过,能到会试这一步自然是好的,但不是最好那批。”
“今朝加恩科,来考的多是我那科的学子,有几个我印象很深,只是差了点运气。哪怕刘玮这次能中,也不会是前头的。”
“…………”薛宝钗叹了口气,“他和迎春的婚事在这,人又如此多变,都不知道是希望他考中好还是不中好了。”
“迎春宴那日我会向公主告假回来,但愿无事吧。”
“别担心,”江知渺笑着看她,“能有多大事呢,一切有我呢。”
要他看,刘玮绝不是迎春的标配。刘大将军的夫人管家的本事不足,整日里只知道和后宅几个爱妾争风吃醋,闹得家宅不宁。
是以,他这才迫切希望迎个高门大户的儿媳妇回来,替他掌管中馈,安定内宅。
若是王熙凤探春这样有手腕的女孩儿嫁去,有公公支持,也许还能过得好。
偏是迎春,江知渺摇摇头,这姑娘性子柔和,哪能管好那样一个家。
他倒是看中一个人选,那人也中意迎春,只是他身世有些尴尬,有刘玮金玉在前,怕贾母不满意。
江知渺本打算动些手脚让贾刘两家婚事出岔子的,只是看这局面,怕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刘玮自个就能把事情玩完。